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余光中《乡愁》
每次读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内心都久久不能平静,心中浮起故乡的一草一木倍觉思恋。故乡是血液,融入骨肉,难以割舍。世间最难舍的就是血脉亲情,故乡如是。
作为天涯游子的我们,不论走到哪里,似乎都能闻到一缕故乡的馨香,那香气牵引着我们一次又一次奔往家乡,去看一看那里的人,去走一走那里的路。似乎,这样就安心了。
逢年过节,一张车票便将家乡送到了我们面前。踏上故土,无论是一草一木还是一人一事都叫我们感动。熟悉的乡间小路,熟悉的山水田园,熟悉的红墙黛瓦,熟悉的鸡鸣狗吠,熟悉的粗茶淡饭,熟悉的……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味道,亲切而好闻。那味道,是母亲灶头的饭菜香。红烧芋头、爆炒青椒、清炒空心菜、干煸泥鳅、丝瓜蛋汤、南瓜煮饭……,一道道家乡小菜,一遍遍地熨帖着味蕾。这其中最令我难忘的是芋头煮饭。小时候,家里穷,有一回断油了,母亲把菜地里种的芋头挖回来洗干净,架着柴火,在大铁锅里和着米饭一煮,便成了美味的芋头煮饭。当时一家人就着灶头吃芋头饭的情景如今还清晰的印在脑子里,总觉得山珍海味不过如是。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吃一顿芋头饭呢,可惜家里没有种芋头了,母亲再巧的手估计也做不出那样的味道了。
那味道,是田野里新割的稻杆香,极清新。秋天的田野上,稻子收割了,留下被捆扎成人字形的稻草,有的晒干了之后被直接堆在了田里,有的被人们担回了家里。那时候,父亲要出去做工,担稻草回家的活就落在了母亲身上,我们也帮着挑一些。一担稻草上百个,母亲担着在前走,我担着三十来个在后跟着。稻草虽然晒干了,还是很重,我担着三十来个稻草甚觉吃力,换了左肩换右肩,换了右肩换左肩,中间还得歇上几次。母亲呢,沉甸甸地两大捆稻草担肩上,又该多辛苦啊!其实,母亲个子不大,一米六左右,那时候也不胖,身形瘦削,不过是多吃得几碗米饭,怎就有那样大的力气呢?当时她也只有我今日般大,若叫我去挑一担水那是万万挑不动的,何以当时少荤多素的母亲竟能挑动那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的稻草?
我虽是书生,母亲却不是武夫,父亲自然也不是。那时候,父亲顶着烈日推着上千斤的稻谷回家不知是如何办到的。或许,稻谷的重量比不得石头,当年家里盖房子,父亲和母亲一次合挑两块石头,那墙一天天的高起来,成了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房子。
家里的后院种了很多树,有桃树、泡桐树、楝树、枣树和柚子树。春天的时候,桃树先开花,等到桃花落尽,长出了桃子,泡桐树、楝树、柚子树也相继开花了。泡桐树的花洁白如喇叭,香味清新。楝树的花浓密,白中带紫,一簇簇的。柚子花个个孤傲,纯白的一朵,香味浓郁而不俗气,非常的好闻。因着嘴馋的关系,那时候欢喜看桃花和柚子花。自家种的桃子和柚子虽不及市场上卖的滋多味浓,却清香可口。如今,院里的柚子树还在,每年冬天回去都拿着竹竿捅几个柚子下来吃,剥下来的皮父亲切成肉片般大小,放在桶里用开水泡上半天,去了苦味。母亲再把它们或炒或腌,做成美味的小菜。
每次回家,都能见香积橱上并排放着好几罐腌柚子皮。那里面,母亲放了大蒜、豆豉、辣椒做调料,有一点咸,下饭是不行的,喝粥的时候吃上点却是极好的。奈何,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因而,每次出门的时候母亲让我带两罐都被我无情地拒绝了。倒是姐姐喜欢,每次都会带走几罐。
腌柚子皮虽不得我的欢心,茄子干却是极受欢迎的。每年夏末,菜地里的茄子都被母亲摘回家做了茄子干。说起来,做茄子干是极麻烦的。茄子摘回来后洗净了放锅里煮,煮熟之后再剖开来晒,晒干之后包上蒸好的糯米饭,再晒再蒸,再蒸再晒,来来回回折腾五六次才算成了。我喜欢茄子干下粥,更喜欢没事的时候啃上一块。回头想想,好久没有吃上了。出了鹰潭,很难买上茄子干。说实话,在温州我从来没见过有卖的。
那味道,一别也是半生啊。从大学算起,离开家乡十年有余。人事几番新,家乡变得熟悉而陌生。十里稻田禾香稀疏,瓦屋变成了高楼,隔壁的叔叔阿姨们都儿孙绕膝,儿时的玩伴已不是旧时模样,父母的鬓间也苍苍如雪。我由主人成了过客,生我养我的土壤成了回不去的故乡。一切,都令人伤心而绝望。所幸,那里还有父母升起的炊烟,我还能在那里吃上一顿父母张罗的饭菜,我还能闻见院子里柚子花的清香。
四月中旬,家里的柚子花估计也快开了。记得有一年“五一”回家,刚巧赶上柚子花开,村里满满的都是柚子花的香味。空气清爽,鸟声悦耳,乡音甜美,我觉得那就是桃花源,真想就那样长长久久地住下去。叵耐,这样的时光也是不可多得的,多吃几回母亲烧的菜也是奢望。每年在家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四季风景,要么错过春天,要么错过夏天,姹紫嫣红都成了记忆里最明媚的颜色。
小时候,杜鹃花开的漫山遍野,我们常常采了花瓣吃,也大把大把的折回家里或插或种,最后都逃不过凋零的命运。那时候不明白最美的花应该让它开在枝头,远远地欣赏便可以。话说回来,映山红的花瓣有淡淡的苦味,我们一般嚼了几口便吐掉,其实是暴殄天物了。倒是茶耳清甜爽口,野草莓甜润多滋,都是我们的最爱。
空闲时,我们掰一大把小竹笋回去,母亲便能做出一盘极爽口的清炒竹笋,极是下饭。或者去山上采一些野蘑菇,母亲能煮出一碗极鲜美的蘑菇汤。抑或者采一篮子鼠鞠草,晒干了,煮烂了,和上面粉,擀成极薄的皮,包上雪菜肉馅或者莲藕肉馅,成了美味的清明果,一次能吃下四五个,顿顿都吃不腻。
那时候的田里地里山上,满满的都是食材,经了母亲的巧手,样样都能成为珍馐佳肴。如今回去,这些食材都找不到了,鸡鸭鱼肉满满的一桌,却有些食不知味。所幸,母亲的味道一直没变。
家乡令人魂牵梦绕,一半是因为土地,一半是因为血脉。这么多年,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人还是那人。那片土地,有母亲的食材,有我们永生眷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