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病,一开始父亲还抱有侥幸,觉得只是暂时气成这样的,便尝试忍让安慰,看母亲能不能好点。结果,情况不太乐观,只能选择住院治疗。
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的父亲请了长假带着母亲去了市上的精神疾病康复中心,把我和弟弟留给了奶奶照顾。弟弟只有三岁,性子很好,谁照顾都很开心,亦不会对这段经历有所记忆。而彼时的我已经八岁,似乎从小就聪敏一些,虽在母亲住院之前,对自己家里情况的全部印象就只是母亲和父亲经常吵架,却不觉得母亲有什么异样。但,母亲走后,每每上下学时村里人的眼光,窃窃私语的内容,让我渐渐有那么一点意识:母亲是得了一个特别不好的病了。
那年,母亲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母亲不在的日子里,我在懵懂的意识中不断告慰自己:母亲好着呢,不是像别人说的那个样子的,千万也不要成为别人说的那个样子!
几个月后,母亲回来了,医院的治疗在那时效果还是比较好的,母亲如我所愿,看起来跟常人一模一样,没有村人口中所说得了那种病后的种种症状,我暗自庆幸。然而,母亲的确是病了,我看到她每天都要吃很多很多药,起初,父亲拿出药她还很听话地吃,也是按医生规定的药量。但是问题是她吃了以后就睡得糊里糊涂,没有日上三竿,是醒不来的,我和弟弟就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开始,我俩还去奶奶家蹭吃,可是那个时候家家粮食似乎都不怎么宽裕,奶奶可能也觉得我母亲已经回来了,花了那么多钱看病,应该也是看得差不多了,对我俩的脸色也就不太好了。后来,直接告诉我俩:“回去把你妈叫起来,让她给你们做饭去,睡啥时候去呀?”我分得清旁人的喜恶,却是分不清母亲的病。因着看脸色自尊心受挫的缘故,对母亲是很不满意的。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便愈发觉得母亲成了自己被旁人嘲笑的话柄,不怎么亲近她了。
而父亲,亦是在一面高债累累,一面回家吃不到一口合适饭或者也还有觉得母亲得的病很丢人的多重压力和心理作用下,也似乎忘记了母亲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是需要周围人关心爱护的。他对着母亲又开始了大呼小叫,甚至在母亲偶尔犯病胡说时,亦不能够宽容以对,还会迁怒到我们姐弟,病了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在情感上却是没有一丝懈怠的,每每,便与父亲就闹得不可开交了。于是,父母吵架干仗的事情又再次在这个家里常常上演开来,家中的氛围就是如此了。旧疾加新愁,家里所有人在对待母亲这个病上没有一点耐心,也没有营造出适于她养病的合宜环境,母亲便时好时坏了。心病难医、家境困窘,父亲便再也没有带母亲去治疗了,只是持续地用药。周围人对母亲的状态也就默认了,甚至于,父亲、家里的其他长辈谈论母亲的病时,也不再避讳那些个字眼。
我的母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就这样生活着……
现在想想,母亲的病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在自个家里自言自语一下,比起旁人更爱争吵罢了,或者,有时对着我们或是村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母亲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也从未说过任何人的是是非非。可是,那个时候,怎么就那么不能容忍她。父亲凶她伤害她,我抱怨她疏远她,村人因着她不合体的一句话告上门来指责她。
我们用一种正常人的病态折磨着一个生病人的常态,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