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莫名派生出一些关于吃的念想来。似孩童闹吃,想起来欲罢不能的感觉。
人生总是充满诱惑,像少年时关于远方的召唤、中年时难能可贵的爱情。这个春天,最大的诱惑是藏匿在味蕾最深处的母亲的味道。
前两天突然想起香椿,第一时间给弟弟通了电话,问香椿是否开始发芽,可不可以给我寄一些过来,被告知香椿已老,瞬间惆怅蔓生。许是人的劣根性作祟,越是得不到,越是心心念念想,又或是吸引力法则起了作用,没曾想,在这个偏僻的小镇竟然被闺女遇到个卖香椿的,旋即给买了回来。
期望得偿的心情,经历过才会知道,一上午的心情无以言表,一面感动一面欣喜。
一边把香椿洗净控水,一边在脑海里回忆小时候的事。想那或绿或紫的香椿嫩芽被母亲从房前屋后的树上摘下来,经过匠心独运的搭配,一个简简单单的香椿就变成了花样不同的时鲜菜。笠翁先生曰:“论时蔬之美者,曰清,曰芳馥,曰松脆而已矣。不知其至美所在,能居肉食之上,只在一字之鲜。”一个“鲜”字,道破时蔬之精粹。而香椿以及诸多乡间野菜,无不占尽这一字之先机。
黄绿相间的香椿炒鸡蛋像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家养土鸡下的蛋打散,倒入切成小段的香椿,一起搅拌起来,只放盐调味。锅烧热倒入黄澄澄的菜籽油,等油温稍高时把香椿蛋液从油的正中倒入锅内,蛋液一下子就暄起来了,快速翻炒几下,一盘肥嫩滑鲜、色香俱佳的香椿炒鸡蛋就出锅了。热气腾腾端上桌,是下饭又下酒的好菜。
香椿拌蒜薹也是不错的吃法。一束菜地里新抽的蒜薹,一把枝头上新摘的香椿芽,一洗一切,一点盐一点正宗的驻马店小磨香油,一抓一拌,一道清爽脆嫩的小菜就可以吃了。若有一好友,再来一壶酒,一道菜也可以对酌至山花开。或者来一个自家产的全麦馒头,一掰两半,香椿蒜薹夹进去,咬一口,那种齿颊生香的感觉令人回味无穷。
心里想着,手里就按照那两种做法来安顿。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我的味蕾今天终于可以得到慰藉了!然而,做好后一尝,全然不是那个味道!蛋不是土鸡蛋,油不是菜籽油,原本用了黄土高原的特产的黄芥油来炒,突然想起味道不同又换了无味的橄榄油,结果炒出来的颜色不是黄绿相间而且白绿相间了。色相上已经输了一筹,那么口感呢?居然没有香椿特殊的香味!凉拌的那盘,虽然用了从家乡带来的香油,却还是不是那个味儿,一顿饭吃的兴味索然。像时隔多年的老情人见面,人还是那个人,情却不是当年情了。“南橘北枳”之感也是油然而生。
少年时,总想着“给我一匹马,陪你走天涯。”,外面的世界像一面猎猎大旗,召唤着我悸动的灵魂。那时候,家乡是羁绊,父母是桎梏,一心要挣脱,只想走天涯。以为自己是远征的将军,不破楼兰誓不还,以为自己是游方的浪子,不看遍世界岂不是虚度浮生、以为自己是鼓翼翱翔的鹰隼,天大地大四海皆可为家、以为自己是满腹经纶的才人,万水千山踏遍也会写出个不朽诗篇、以为自己风雨加身也会义无反顾,绝不会儿女情长、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吟哦思乡曲,前进的号角才是我的主旋律……可是,岁月的小径越走越幽深,一回头,才发现身后除了父母牵挂的目光再也空无一人……异乡落地生根了二十余载,味蕾下深藏的乡味始终不肯妥协。这个春日,那些被忽略的味道纷纷哗变,向我讨要赊欠已久的旧情了。
没出过远门,不知道什么叫回家,没漂泊过,不知道什么叫故乡。故乡很单纯,她只是在你未谙世事时给你的细胞里植入一些记忆,终其一生,你也不会把她遗忘了。故乡很温暖,是你想起来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物时,脚底下不由得想要加速的感觉;故乡很宽厚,那相熟的乡音,那多年的邻里之情会化解你一路风霜的沧桑……
少年不知愁滋味,只爱远方。中年遍尝世味后,懒于话沧桑。半生已过,惟愿,你有远游的情怀,也有故乡的归宿,莫悲,莫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