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年将尽时,回到家乡。
老习惯,睡到自然醒,喝个早茶。老几样,肠粉凤爪皮蛋粥,烧麦虾饺流沙包,味似乎还是那味,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鲁迅曾写过:“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
记得小时候,每逢2、5、8号,几个小鬼就会找奶奶讨要个几毛钱,走上几里路去赶集。
人畜熙攘的集市上排长长的队伍,终于坐上小板凳,吃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那种美妙的感觉,以后再难重现。
2、
五岁那年,我从大山到了海边。但脾性还是个顽劣贪玩的山娃,所以每到放假就会不辞劳苦转车过渡口回老家,说是看望爷爷奶奶,到农村里历练自己。
其实只是贪玩。
家乡有慈眉善目的爷爷奶奶和锁不住的门,有逛不尽的山山水水和摸不完的鱼虾螃蟹,还有同样贪玩的小伙伴。
漫长的暑假总是一晃而过,我们或是钻到山上摘野果装陷阱,或是赶着水牛抱着轮胎跳进池塘里撒欢,完了还会在池塘边烤鱼吃。
月色弥漫的夜晚,就会光着脚丫到水晶般的小河里抓螃蟹,手电一照,螃蟹就傻傻地站住不动,嘴里吐着小泡念动咒语:“你没发现我你没发现我”。
3、
后来,农田变成了洋房,高速也修通了,回去越来越方便,但回去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无可避免的,我们都长大了,看爷爷奶奶的借口也没了。
4、
我的爷爷是个医生,老一辈的读书人,经常要给人起名字写春联。
除夕夜,除了放烟花拜天公,爷爷照例会给我们开家族会议,讲一些文白夹杂“白首方悔读书迟”之类的家训,然后按当年的成绩发红包。
现在爷爷已经不在了。
临走之前,他给每个孙子孙女包了个红包,里面还有一首他自己写的古诗。
5、
奶奶身体一直不太好,但爷爷走后,没人给她看病,她只好不太情愿地搬来儿女所在的城市。
奶奶在牌九上技艺精湛,但她总是忙于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所以下场的机会不多。
只是在看到我们中要是有谁输得愁眉苦脸时,她就会“临危上阵”,并大都能力挽狂澜。
长大后,我对麻将牌九之类的已经没啥兴趣,仅剩的联系就是陪奶奶打打牌九。
她得了白内障,做了手术还是看不太清,记忆力也大不如前。
打牌时我们都故意让着她,让她眉开眼笑地笑话她的孙子:“这么多年了,牌技还是这么烂啊。”
6、
诺瓦特在《时间之谜》里写到,“回到我们曾住过的地方,是可能的,但回到我们曾经度过的时间,吁,那是不可能的。”
那时候, 偷来的红薯烤起来特别好吃,不小心碰到的小手特别柔软。
那时候,还是每逢佳节倍思亲,而不是每逢佳节逼相亲。
7、
外头鞭炮隆隆,里头熏香缭绕,老爸一边杀鸡,一边跟我讲解要领,“去毛的水温有个口诀,‘鸡滋(起小水泡)鸭滚’”,放血时呢,切的位置则要记住“鸡颈鸭下巴”,老妈在边上煮着鱼丸和青菜,锅气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平日里四处捣乱、耀武扬威的大白狗,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吓得躲在椅子下蜷成一团,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站在这个时间的节点,我怀念那些已经曾经存在而已永远失去的东西,但我知道若干年后,另外一个我将会羡慕现在的我所拥有的东西。
在爱得太迟以前,陪爱的人聊天、散步、打牌,故意输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