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工作实际上是不断发现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和到底适合什么样生活的过程。
人生许多矛盾在于想要与适合之间的不匹配。选专业时,我憧憬科研人员朴素却充满使命感的生活,崇拜一席白大褂,待着护目镜认真实验的模样,向往能精确计算的大脑,能说出一连串专业名词的嘴巴。但当我在这个专业挣扎了七年之后,我发现,尽管我仍怀着往常那样对科研的崇拜,我的能力却无法支撑我面对枯燥的实验,和一次次重复之后一事无成的挫败感。无法鼓励我从一块细分得不能再细分的微小领域中找寻到意义。
我发现了许多比努力更重要的事,比如选择,比如运气,比如环境。从一个信仰着凭借一己之力改变命运的小镇做题家,逐渐开始相信命运,感受到嵌在身体里的天性,那是在我出生之前的许多年,在爷爷奶奶那一辈就种下的咒语,伴随着我长大,在流动的时间里暴露出它的蛛丝马迹。
因为这半年来在感情和人生道路的探索中遭遇的种种意外,让我突然想看看本科时看过的一部日剧,《东京女子图鉴》。是的,我也曾像绫一样,出生在一个没有冰淇淋的小镇,放眼望去,周遭的人与物件均是空空荡荡,乏善可陈。我向往大城市的光鲜亮丽,那里藏着无数的可能性,物质堆成的巨塔在发光。不断地努力,压抑本能的快乐,只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一天,逃离眼前破败的现实,在一个崭新的地方,创造一种崭新的生活。
可我终究是带着某种混乱的基因。我挣扎过,却始终无法完全摆脱过去刻在我身上的咒语。终于在混乱中我明白了也许我向往的那种生活并不适合我。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呢?需要高度的自制力与顽强的生命力,结实的抗压能力,身处夹缝仍能拼尽全力的韧劲,敢为人先的豪情,不畏竞争的勇敢,不在乎他人眼光的洒脱,还要有一颗总能及时补充能量,以便在任何时刻都能高速运转的大脑。而我总是走走停停,时而冲劲十足不可一世,时而坠入泥淖无法动弹。我总是很难从挫折中恢复,我对孤独的恐惧胜过一切不确定的未来。然后,我还需要在这样的夹缝中,认识到自己并非想象的那样坚强,我要找到安全健康的办法,去安慰那个不知所措的自己。我的人生并非能一直勇往直前,我也并非机器,能24小时保持待机状态。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需要好好睡觉,需要被呵护与关心,需要爱好,需要偶尔出去散散步爬爬山,见见喜欢的人。我需要一粥一饭的快乐,需要在漫长的征途中看见沿途闪烁的星星。
闭上眼睛,许多画面浮现在眼前。喝下一口苦酒的夜。坐在街区的长椅上抬头望见静蓝色的天。有那么几次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发呆,躺在绿色的草坪上看排成人字形的候鸟。流下无可奈何的眼泪。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疲惫的世界。胸口充满对爱的渴望。
我曾问过心理老师,自己是否对恋爱上瘾,却未曾想过就在我所用的词里,满怀对于自己深深的恶意。似乎总是在潜意识里否定着做出的行为,只有遵循某条被指示好的路,才算健康。我曾无比羞耻于内心对于恋爱的渴望,却难以压制,直到它如洪水一般倾倒而出。她说,爱与被爱的渴望,实在正常不过,何况你背负着毕业就业与失恋的困苦,应该多体谅与满足这样难过的自己。It’s okay to do whatever you want, you just need to be you.
在一个特定的时期,在他人都沿着既定轨道稳步前进时,我在探索自己。她说,只是不同的人生道路罢了,有的人在你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这场探索,而更多的人并未经此崎岖道路。这样的探索从长远角度考虑,并不会比找到一份好工作的意义浅薄。
在一次次的混乱中,我逐渐摸到了抽象的边界感,我终于找到了恰到好处的舒适与安宁。我找回了自己,我不再像藤蔓需要某棵树干才得以存活,我能从一棵小树苗开始,虽然弱小,却能独立地,慢慢长大。
我不再去争了。不是投降,只是我想好好爱护自己。我想回过头,对十几岁那个忘我努力的自己说,谢谢你的努力,让现在的我还能有一丝机会喘息。但如果再让回到那个时候,我会认真地问自己,”你的快乐究竟来自哪里?幸福又来自哪里?“
幸福与快乐原是两件事。快乐是短暂的,譬如拿到第一名的快乐,买新衣服的快乐,消遣电视剧的快乐,被人羡慕的快乐。它们来自外物,转瞬即逝,却让人上瘾,错以为幸福就是不断追逐一瞬间的喜悦。而幸福是什么,是每天满怀希望的醒来,知道我的心里藏着对这个世界的爱,它的一草一木都妙不可言,我能源源不断地从这个美妙的世界上汲取生活的养料,它是动态的,不断更新的,不会停滞的生命力,让我们感到满足的同时亦不会停下脚步,它没有终点,因为沿途皆是风景,或波澜壮阔,或细水长流,或有艰难险阻,或一马平川,所有的景色都被我们所接纳并坦然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