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第五十九章 薄爱】 夏侯徽司马昭同人

司马师当下就叫了云翠零露进来,让她们准备外出的用具。备好马,一个下人也没带,司马师便带着夏侯徽、司马柔母女出发了。

出了城,人烟渐少,山水铺开,望着越来越茂盛的茅草,夏侯徽想到当年躲在草丛后看司马师的情形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一眨眼竟连柔儿都这么大了。

世事轮回,如今的柔儿恰似当年的自己,一提到出门,一颗心早就飞野了,什么规矩家法全都抛之脑后。夏侯徽看着雀跃的司马柔露出笑意。

到了水面开阔处,三人才停了下来。司马师去取吃食坐具,司马柔拉着夏侯徽去摘野花野草编花环。

司马柔还是小时候在温县的时候玩过这个,手上早就生疏了,夏侯徽又手把手的重新教她。她编了拆,拆了又编了好几遍才像模像样。

司马师看两母女大功告成,这才戴着花环,牵着手走了过来。到了跟前,司马柔拿起手里的另一个花环给他也戴上,问道,爹这个花环好看吗?

司马师看着她笑道,好看。

司马柔开心的抿嘴一笑,朝夏侯徽道,娘,我去玩了。

夏侯徽点了点头,嘱咐道,嗯,慢点啊,别摔着。

她清脆的答道,嗳。便踩着石子朝河边走去。夏侯徽见她捡起小石头往水面上打着水漂,却都是“咚”一声就沉下去了。她也不气馁,依旧玩得开心,还回头朝他们招手,欢呼道,爹,娘,这里有好多鱼呀。

夏侯徽也笑着扬了扬手。一脸担忧、不舍的看着她,舍不得挪开眼睛。

司马师看着夏侯徽,心里愈发愧疚,道,我知道这桩婚事委屈柔儿,也委屈你了,等这段日子过去,就给郭家的孩子恩荫个富贵闲适的官爵,再给他请个老师,教他读读书,料他也不敢辜负柔儿。

夏侯徽知道,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让自己放心,可是,他哪里又懂她的伤感呢?她望着平静的湖面,悠悠道,我们女子一出生,就不是自由之身,百年的苦乐,皆由不得自己做主,我总以为,我的女儿,会有一个美满的人生,不用再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没想到......她还是和我一样。

司马师听了也有些难过和失望,牵起她的手,望着她,问道,我们成婚十几年了,这十几年,你过得不幸福吗?

夏侯徽这才看向他,眼里湿润了,道,我就是太幸福了,幸福得觉得不像是我该得的命运,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柔儿没有我的幸运,我害怕我把一生的幸运全都用完了,我更害怕前方......前方还有更可怕的事情等着我。

司马师抱着她,道,不会的,前方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保护你,保护柔儿,你要相信我。

夏侯徽却从他的怀里轻轻挣脱了出来,说,我相信你,可是我不相信时局,我不相信上天......子元,你告诉我,你和表哥、大哥,终究难免一战,是吗?

司马师平静的看着她,松开了手,取下花环,站了起来,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岚,道,若是曹爽一定要与我爹势不两立,我们家就必须以战止战!不过,我相信大哥,我相信他是个明白人,他不会帮助曹爽助纣为虐的。

夏侯徽一听心惊胆战,无所适从,她紧紧拉着司马师的手,有些哀求道,子元,你辞官吧,你带着我跟女儿回温县,只要是没有战乱的地方,哪里都可以。我们可以读书,耕地,我可以养蚕织布,我们好好把女儿养大,然后给她们找一个不卷入朝政的女婿,好吗?好不好?

司马师侧过头来,看着她,摸着她的脸颊,道,徽儿,你怎么这么傻呢,我是司马家的长子,我的父亲现在在最艰难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抛弃家门归隐呢?别怕,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夏侯徽放下了手,劝了这么多次,求了这么多回,这一次,她终于死了心。他终究不肯为了她逃离这个足以把她吞噬的旋涡。她望着毫无方向的前方,心灰意懒有些嘲讽的道,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这些争斗,到底是图什么呢?

司马师心里的弦绷了起来,警觉的问道,徽儿,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是最近看到听到了些什么?

夏侯徽看他一脸紧张,苦笑道,我一个成天关在家的女人,我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最关心的就是你和柔儿的平安罢了。

司马师素来相信她,自然没有疑心,只是继续说些宽慰她的话,说他们不会有事的。

他们不会有事,那就是表哥、大哥会有事了?

司马师把她当成了司马家的人,以为司马家平安了,她就放心了。岂不知,虽然她嫁到了司马家十多年,但,她怎么能割舍掉另外十多年的血脉亲情呢?

她的苦,她的难,他已经越来越感受不到了。

一场出游,她满腹心事,惶惶不安,司马柔倒是玩得开心。

回来的路上,遇到什么都饶有兴致。街边一个卖糕点的朝他们卖力吆喝着,卖糕嘞,卖糕呢,好吃的糕点呢......

司马柔见了坐在马上喊道,爹,爹,我想吃糕点。

夏侯徽看了看,道,柔儿,这儿的糕点不干净,娘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好吗?

司马柔倒是乖巧的说好......

那个卖糕的见状直接叫住了司马师,道,大公子,买两块糕带回家吧。

司马师瞧了他一眼,对夏侯徽道,好,给柔儿买两块,尝个新鲜。

那个卖糕的忙从下面拿了片干荷叶,捡了几样,又从一旁拿了块枣糕包好。

司马师随手给了钱,那卖糕的忙双手接过,道,谢谢公子,公子慢走啊。

走了一段路,夏侯徽才问道,他怎么认得你?

司马师楞了一下,才道,平时带兵巡逻,都认得我......走吧。

夏侯徽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卖糕的人,他朝她弯着腰点头笑了笑,似乎只是个普通商贩,但她心中总觉得不对劲。

回到家,她先去换了衣服,出来见司马师还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张图纸,她站在身后认真看了看,标注的那里似是南山。

子元拿着南山的地图做什么?她有些奇怪,问道,你拿的什么呀?

司马师听到她声音,忙把图纸揉作一团,塞到袖口里,慌忙站起来,道,城防图。

夏侯徽皱起了眉头,还没来得及再问,司马师便搂了搂她肩膀,道,我出去一趟,等我回来。

夏侯徽捧起桌上荷叶里的那些糕点,其它都是完完整整的,唯有那块枣糕被捏开了。她仔细瞧了瞧,断口处分明凹陷......

司马师不知夏侯徽起了疑,晚上他把南山藏兵图拿给司马懿,司马懿看完后一边烧一边跟他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他的弟弟他的妻子也不行的时候,他还跟司马懿说他相信夏侯徽,即使她知道了也不会做出伤害司马家的事。

他是如此笃定,可是,其实那时候连夏侯徽自己也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最终,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上天没有让她直面司马师和夏侯玄的生死之争,不知道这是否也算是对她的眷顾。

夏侯徽看着院子里荡秋千的孩子,唯有她们可以让她忘记高墙外的风风雨雨、左右彷徨。

今日司马灵不在,其他姐妹直到大姐要出嫁离家了都让着司马柔,司马柔便钉在秋千上不下来了。她便道,柔儿过来,让妹妹们玩会儿.....

司马柔撒着娇道,娘,再让我玩会儿吧。

夏侯徽笑道,你最大,就你不听话。

司马柔笑着看了眼妹妹们,道,他们劲儿都比我大。

夏侯徽只好摇了摇头,道,慢点啊,别摔着。

这时,夏侯玄从后面走了进来,司马柔见了立刻高声喊道,舅舅?舅舅......

夏侯玄宠溺的笑着问道,柔儿,好玩吗?

司马柔高兴的答道,好玩。

明明还是孩子心性,可是就要嫁人了。夏侯玄不免有些黯然,站在夏侯徽旁边,道,看着眼前这一幕,就让我想起你小的时候。时间过得可真快。

夏侯徽望着孩子们无忧的笑脸,感怀道,是啊,十几年前,我也像柔儿这般大,坐在秋千上,被哥哥送上天空,看着门外的天地,桃红柳绿,那么美丽,我还埋怨爹娘不让我出门。可现在才知道,家的好。

夏侯玄心疼的看了夏侯徽一眼,道,当年你成亲的时候,我也不愿意,只恨无权无势,没能力阻止这段婚姻。万幸,子元是个忠厚之人。

夏侯徽道,是,他待我很好,那时候我俩还小,总以为舅舅跟司马家的争斗和我们没关系,我们还能坦诚相待,倾心相爱,可没想到,我们也成了争斗中的人。柔儿比我聪明,知道她是政治的牺牲品,她心里苦,只是从来都不让我知道。

夏侯玄想到两派之争也收起了柔情,正视着她道,曹爽与司马家闹到这步田地,是我没想到的。徽儿,你看着大哥,跟我说实话,司马懿究竟有没有不臣之心,谋逆之举?若是真有,我也好早做准备,大哥不想看到你和柔儿受到一点伤害。

夏侯徽一想到他们的你争我斗,眼泪就冒了出来,望着他问道,一边是我丈夫,一边是我兄长,难道你是让我选择一场大战后,你们谁还能活着吗?

夏侯玄却没有体察到她的苦处,只是问道,司马懿真有不臣之心?

夏侯徽咬了咬嘴,收住了眼泪,道,没有。公公做了太傅之后,更加的恭谦,这你也看到了。

夏侯玄原本也坚信司马懿是大魏的忠臣,但面对曹爽咄咄相逼,司马懿却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忍常人所不能忍必有异,因而他反而不安起来。他看着夏侯徽,道,司马家是否谋反,不仅仅关系着我们夏侯家的生死,更重要的,是大魏的存亡。曹爽根本不是司马懿的对手。

夏侯徽不想理会国家存亡,她只想她爱的人都能好好的活着,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听她说话......她心痛得都要裂开了,哭着求道,大哥,从小你什么事都依着我,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卷进来?你不要再跟子元斗了,好不好?就算是为了我,可以吗?大哥......

夏侯玄看着夏侯徽的眼泪,不是不动容,可是他不能答应她,他不能退,他道,我又何尝想与子元为敌啊,可是我们的姓氏是夏侯,我们的叔祖是为国捐躯的忠臣,父亲是昌陵乡侯,母亲是宗室乡主,我们夏侯氏三代人,职责就是守护大魏,现在,这也是我们的职责!

夏侯徽望着他,透过他的脸,恍然看到了同样拒绝了她的司马师。心里的绝望蔓延开来。

他们都是说不希望她受到伤害的人,他们都说是会保护好她的人,可是,在她让他们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们,一个选择了大魏天下,一个选择了司马家门,对他们来说,原来她并不是那么重要。

在这个三从四德的纲常社会,没有一个人把她当成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也许正是她的人生走向悲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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