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乱世再逢记

                                                                             一

多年后的个乱世之夕,雾中微染血腥,残月冷望向松菊褴着衣衫,怆怆逃躲之影。

 “这般无可着落的景况,是个武士,应自尽了才对。”戴笠的松菊忽而慢下了步,转面戚然,深瞧向身后带刀三随从,道:“你们随我多年,难舍这般情分了吧? 然而怕是……”

 “我知大人并非寻常武士。“ 一随从忙上前打断道,语气竟是命令般难容置疑,冷月清清间,恰映上他本是清俊面容上,赫然刀伤若血色闪电生生劈过,漫着丝不久前谷中恶斗过得血气。

 “大人,穿过前方密林,再十公里,便是海了,到那时兴许可偷一渔船划走,那些人暂且紧追不上。”另一农家装扮之人速提议道,目中疲态满溢。 

此般,几人便又快起步子,屏了息的静,终是熬过漫漫密林,已临晨曦,天色渐薄,空响起恳叹般的话道,“这一次就算逃脱了,怕也是无可容身处了,与其被乱贼那班人俘去……”

未待述完,枝叶倏动,惊起身惨叫,原是行暗色身影已从旁截了前路,一刀起落,那农家装扮的从者应声而倒。 

微星黯,薄雾绯红更盛,枝折破间,松菊挥刀勉力尽挡纷来刀剑,却感人影渐绰然。

 “大人,快跑!” 喝声方落,便是‘咚’地倒地,草间漫开血红。

“井藏!"松菊嘶声唤罢,手间一脱力,刀落。天边晨亦成了抹残血,渐次洒上心间,是此生最后个日出了吧。

 此般,松菊自唇间已上了抹凄笑,风忽旋,那抹凄笑尚未卷落,便猝然插来另些身影,为首为青色。 

“这……"晕眩间,肩上阵扯痛,热流汩汩下。

                                                                                 二

及松菊醒来,正逢寂静,陌生简朴内室,依稀闻见鸟鸣。

 起身间,却是肩臂疼痛。 “醒了?” 正时,恰进来个万分年轻的男子,衣装青色利落,姿容疲态难掩,却透着鲜明,又低声喝道,“身上有伤,别乱动。”竟伸手亲将他按下,松菊尚惊觉,铺边这面容扑带了股梅香般的清媚,加之行路姿态,跟绝不似武者模样了,便虚弱着声,而道:“您是谁?如此救我,怕不是要趁便活捉了吧?” 

“若我就爱活捉,怕你也无力自尽了。”男子无奈着摇头。

 听闻此言,松菊猛然忍痛拼坐起,低声闷道:“你说什么?” 

“躺下,”铺边陌生之人眼帘垂下,悯然尽浮,摆手示意道:“你的右肩伤得太深,恐怕……日后提刀也难了。”

 正时只听粗喘一阵,只见松菊蹙起眉,试抬弄起右臂,面色更灰白,不一会儿生气顿涌,大嚷起:“我的刀,你藏哪儿了?” 

室间,静物彷如哑了下去,冷冷黯黯,悄吞裹下了那刀的的清光,令铺上之人顿寻不得,只得颓然摇头,左手猛握上右臂。

 “冷静些,松菊……大人。”言及‘大人’, 男子声音格外轻哑,好似拉起了丝惆怅,牵拉着松菊瞬似偶人般定住了,仅愣瞧着踏至素白屏风前那清玉般的身影了,哑黯静物间,那女子般鲜润红唇又生生翕动,字字而顿道:“行了,你的手臂,仅需静养些时日,虽是不宜提刀,却也应庆幸,寻常起居是无碍的。” 

“然我……” 

”我知你的意思。相信松菊你本不是愿提刀杀人之人,若是不愿再杀戮,那还需拿刀做什么?若是想杀人,不必用刀,也是能杀人的。” 

“不必用刀,也能杀人。说得倒好,”松菊盯向右臂伤处,面色依是灰白,忽而,哑然冷笑起,“冒昧一回,恩人您可是也不用刀的?”

 话音方落,却闻外头人马骚动骤来。 “还真群缠人的老鼠一样,这等鬼地方都找得来。”

 青衣男子皱起了眉,唇上苦笑,巧步至门旁。

 此时屋外,喝声又喳喳而道:“里头的家伙听着,屋子已给咱们包围了,再不乖乖交出来,我们就放火!”一时,拔刀声倾地狂雨般,生冷不绝耳,激得松菊不知何来了气力,陡站起,向那门踉跄踱去。 

“嘿,你这在做什么?”青衣人挡于前,面上讶然。

 “不,恩人,方才是我过激了,”松菊坚立住,摇头道:“您是救命恩人,我松菊,谁也不会拖累。”说罢,即又朝骚动那一边迈去,唇边勉力挂起抹笑,下刻,却为强扯入屋。

 “傻瓜,真以为自己何等金贵了。”青衣的恩人有些气急而笑,“那些人想要我交出的,可比你松菊大人金贵多了,快给我安静,且看我初昔怎样不用刀便摆脱了他们。” 

“初昔?”翻倒的屏风前,立现细窄廊下,一行人影绕环,如巨蟒几将天亦紧缠地阴密无风,时见道道刀光,蛇信般嘶吐出寒气,寒气凌厉下,旁观之人有所思地叨着那名字,惘然望至不远处,此时巧立着的青色身影,姿态竟有些闲然,待着为巨蟒步步紧逼。

 “哼,总算是出来了。”一阵冷笑。正映刀光,为首之人近前几步,又道:“时日变了,别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大名身旁的红人了,何况,现今看来,就算是‘死神’,不过也是个抱着剑逃窜的守财奴罢了,没想到啊,死神竟也会死在逃跑的路上,天大的笑话……” 

初昔皱眉,目中渐涌起杀意,打断喝道:“行了,小小鼠辈远道来羞辱大名也罢,只是,你要的那东西,别想拿到。” 

“网中的鸟雀了,嘴还那样硬。”言罢,那人高举起刀,目中掠过丝狡然,冷哼道:“何不快进屋搜一遍?”

 语声方落,那巨蛇速将小屋围拢,风刮叶落,一众人眼见入屋,刹地,扬尘起,艳阳破云来,松菊猛驾着白马忽自屋旁擦来,卷挟走了那青衣身影,拔蹄“蹭蹭”而去。

                                                                               三

至细狭街面,日光缓照起,道旁深蓝门帘寂寂地,洞然无声。

马经行处,可见路中自横着折了骨的灯笼,似为掏光了肚肠的死尸,还有几处散碎的镜。 

许是饥肠辘辘,经过之客某一刻,竟错觉间彷如又嗅见了缕烧面与烤饼的香气,那正是战乱以先的气息了吧。

 “傻瓜,我们大可歇下来了。”初昔烦乱道者,却又错乱般,仿佛节次屋面间,正瞥见了母亲的铜镜,镜前婉延着乌美的湿发。

 “我说,此时真不必这样快赶路了。”马上青衣之人忽发怒般,又大呼道,“不见后面没人追了么?” 

身后之人正咬牙,忍着吃痛伤处,脱力般挤出丝笑,道:“早想停下歇息会儿了,不过,你的这马,却不怎么听话。”

 “真不值了,就那些人,我本可以折断根签子那样打发了的。”道旁,斑驳屋墙越发急匆后驰,迎面的风几吞过了喋喋嘟囔话头。

                                                                           四

头顶上天转而浅紫,马倦而倒,不觉已是无人之野。

 “哎,瞧你做的好事,”初昔滚下马,不巧为根直立的矮木扎上了腰,不禁捂着痛处,瞥向松菊,“蠢蛋,谁要你拖着疯马来救了?像那样老死在马上才真痛快。我真傻,丢了那神剑,早该去死了。”

 瞧着眼前人此一番衣衫破散着,恼然骂咧的样子,俨然分孩子气了,顿生起格外亲近之心,便凑前去扒拉起他腰上划破的衣衫,关切道:“伤得重吗?”

 初昔猛扶着木干,扭身站起,拍拍衣上灰,摇头转而淡淡道:“没什么伤,多谢关心了。这儿是什么鬼地?” 

只见此地广野穷于天,无草,仅散落着几许细木干,秃不见叶,直指向紫得生亮的天,天澄澈似一呼即散。

 “原来正是他呢。”松菊陡而于黑漆木干下,又瞧见了当日梅树下醉酒的少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不禁失声笑起,道:“还是当年闯入我宅中一样地无理呢,看来,那雄狼样的大名也会惯坏手下呢。” 

“主上素来果断。当夜逃走也是惜于那神剑灵力非凡,若落外人手,则后果不堪设想。”初昔仰面眺着天,异样之色的天,映得他面色苍白,此时连唇亦失了水一样地干裂了,却又背着身,执怮着道,“你不知,主上他,若非那夜病逝,哈,恐怕今日,你们几家合起来,也击不败他的。” 

“世间会有那神剑么?”松菊半疑道。 

“是,我亲眼见了那剑。”初昔不容质疑道,“每到了天黑,那剑上,真会出现张不相识的人脸,据传,是鬼灵之力的泉源,可改变运数呢。” 

“今晨那些人,也是来找那剑了?”

 “是,”初昔叹息起来,“自主公人马散去,这事更不稀见了。”

 话音落,松菊陡然思起了什么,便又问:“那剑,还在被围的屋里?”

 却见对方无力摇头,颓然倚着干跌坐下,垂目低道:“不,那把剑,早不在我这了。” 

正时,松菊目光触及这袭青衣,方惊见那腰间划破的襟摆上,不觉间已洇开触目血红,忙道:“你伤着了。” 

初昔却摆手,径自道歉一般,低着头继续道:“都是我,将主公的剑失手丢了,若非我,主公的人马不至那样快地散。罢了,就是刺穿肠肚,也是惩罚得轻了。”

 松菊已顾不上其余,忙前去撩起那衣襟,右臂竟再未感疼痛。 

“哎,太无礼了,真不该救下你。”跌坐的人儿蛮嘟起来,却并不避开。

 松菊查视小会儿,吁口气道:“幸好仅是皮肉伤,此处一个鬼影也不见,咱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于是举目,只见紫空浩浩,黑野如焦,个个尖耸之木,直望苍空,姿态竟透了几分吃劲,几可闻喘息声声。

 奇异间回头,那喘声并非错觉,原是那累倒的白马不知何时重又立起,鼻间正重重呼着气,拱着脖,凑上土地入神嗅着,时而踢起前腿,似乎欲刨弄开,却恨无处下蹄而狂乱着。

 “这儿……”不等松菊回神,初昔已自捂上冒血的伤,撑立起,急道:“那地下必是埋了东西,快去瞧瞧!”

 天色已是微微转暗,悄洒上几点星辰,净风过,倏忽一道蓝星往极远的东滑去,待土下宝物挖出,那星却仿又落上了初昔的眸见,瞬乎清灿起来。

 “就是它!”他抢起泥中的剑,未及拭去柄上尘泥,便举剑惊呼起来,“剑又回来了!” 

松菊静视着,只见那剑柄土一般的焦黑,刃上是妖异的天,转侧间,瞬地闪过另张未见过的黝黑面容,“这。”尚未深思,那面容便消隐尽。 

“那把神剑呵……” 许多年后的个雨天,中年之人再提起那把几成祸水之剑,恍然竟觉那刃上奇异的面影竟是出奇地淡了,似乎,酒肆外细巧的雨便能将之抹净。

 “想想那些时日,我和他,都是几分的可笑又可怜呢。” 

未洗去的,终是异像消没后,身边人那秀面,此时灼然目色下,愈是褪了色的煞白。青布衣襟上,大片血红漫艳开,一望便是触目,惊得松菊不知因何,便自身后轻抱住了他。 

“你不知,有了这剑,自此有了鬼神一样的力,咱们终于不再受摆布了。”持剑之人似乎未察觉见自身后扑来的温热,自言般又笑道,“虽说,来得是有些迟了。若是早几年,也无须牺牲掉旧主了,他待人还是和善的,也不用借主上势力讨活了。”

 “冷静些。”松菊低声打断道,即伸手要拿那剑,“先扎好伤口再谈吧。” 初昔却未领情,死抓着剑,径自冷道:“这事上,也有你的功劳。今后,我借剑之力重组人马,你可留在我身旁,万人之上的余生,不用举手提刀,也大可掌管各人的命数了,想你不会不愿吧?” 

忽而, “当”地声,提剑人又不济一般,垂下手去,却依是紧握着剑柄,仿是将平生气力尽注于了此,刃上,一隅天色已是幽暗,一点星光霜白,冷然几如虚无。 握剑的人儿又苦笑起来,低道:“嘻,怎又提起命数了,主公听了,又会生气了。”

                                                                                 五

“傻瓜,这剑若真有那样神的力量,当初大名交给你后,你又怎会眼睁睁无以阻止它被偷走呢?”

 不多久后,松菊终肃然吐露出了这话,却正是某个乱军围困之时。他道着,且一把横拦下正持剑欲出城的初昔。

 被拦下的年轻城主却未露不快,艳红劲装自映着乌黑剑柄,唇边,轻忽划过抹笑来,一望便是分无奈的意味了。 趁着松菊寻思间,眼前人儿已是一猫身,自拦阻的臂下巧然穿过,到了门外,且喝道: “胆小的家伙,快去命大丸子整好人马,跟我一同出城,烤山芋那一队,城门近处埋伏上。最后你,给我好好石墙后躲着,看我怎样解决那群虫子。” 

松菊已紧跟出屋,闻言便摇头道:“想用引敌入城后埋伏的路数? 太冒险了,以我们现今人数兵力,突袭未必能成啊,何况来人是慎微而闻名的,若反让他们入了城,我们连立足之地也没了啊。” 

此时茫云低卷着,直逼城,正伏着场暴风雨,雷鸣亦已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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