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嘿,你看那三个人
“嘿,我们到站了”。木木君指了指右手边的普者黑高铁站说。
2023年,3月30日,夕阳。
我们搭乘七八年没坐过的农村客运来到高铁站。
云南西南方,一个普通的高铁站,人流稀疏。
现在时间还早,我和木木君在入站口的花坛前放下大包小包,招呼儿子可乐过来坐着,我们的背后严肃地立着几个大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主题广场”。
天空向晚,星辰不见,头顶有积雨云飘荡,地面却燥热异常,彼时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云南大旱的开端,沉闷的空气送来一阵略微清凉的风,可乐已迫不及待地跑向广场正中央的喷泉找鱼去了,喷泉破旧,没有喷出水来,里面也没有锦鲤可看,我们两人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是我们此次鼓起勇气奔赴未知之城的根源,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尝试一下。
当下已是晚饭时间,我环顾四周,想吃碗热乎的汤饭,可惜,这里就像疫情刚解封的所有小城一样,没有饮食男女,没有人间烟火,光秃秃开着一个凋敝的便利店,木木君翻翻背包,把早已准备好的纯牛奶和面包递递过来,咱不想吃,但不能不吃,饿着也难受不是,工业批量生产的奶油面包味令人作呕,我选择吃掉属于可乐的奥利奥饼干,酥脆,干燥,上火……
“有点冷,我们进站吧。”木木君说。
我们背着行囊,可乐哭着要买甜牛奶,坚定地拖着木木君往便利店方向走,路人纷纷回头观察这个倔强的的小男孩,我们习以为常,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益生菌儿童牛奶,这小子拿着奶瓶才老实了,乖乖进了站。
黑不溜秋的大眼睛一直打量着高铁站的内部结构,我不晓得他脑袋里装了啥,思考着什么,总之,他带着强烈的好奇观察着高铁站的一切,小孩子无忧无虑,但对我来说高音喇叭温柔的报幕声令人感到不安。我们提前请了一天假,加上接下来的7天州庆假期,8天,时间应该足够了吧?如果不顺利怎么办?如果孩子不听话该如何,价钱会不会贵到离谱……我就像一个首次出远门的敏感的庄稼汉,总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可偏偏算无遗策事无巨细的焦虑之下又觉得每件事都是“百密一疏”的侧影,看哪儿都不对劲,木木君打开微信视频,邀请可乐的外婆通话,用快乐的语气教可乐说道:“婆婆!婆婆!我们出去玩啦!”
婆婆也一惊一乍地夹着鼻音小声嚷嚷:“哎呀,好羡慕啊好羡慕!”
可乐看着婆婆咧着嘴笑了笑,用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把自己的小头像切到主画面,盯着自己吐舌头,木木君拍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轻轻叫了一声:“婆婆!”
婆婆露出了被时光深刻雕琢过的笑容。
等他们挂掉电话后,我拿出手机打开自拍,高高举起,“看手机,耶!”
一张简陋的全家福在手机里生成:可乐在妈妈怀里剑眉星目面露灿烂,从妈妈的怀里接近我的手臂,我靠向她们,木木君顶着黑框眼镜,想笑又没笑出来,像个科长一样严肃……
没等多久,我们乘坐的车次到了,我用手机学着前面的“老师”小心翼翼地刷上自己的电子车票,扛着可乐随人流往前走,可乐没见过这么多人,没听过这么嘈杂的声音,有些紧张,特别是接近车厢时,总是一个劲儿地挣扎,差点一脚踢到我脸上,咱不敢松手,箍紧他的身体就往前跑,毕竟高铁只停留5分钟,紧赶慢赶,我一边招呼木木君一边往前竞走,阴差阳错,上错车厢了,我们应该在另一个点等,找二号车厢,但我们却站在了七号车厢门口,方向搞错了,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没什么,找过去就好了,可是我们不行啊,可乐偏想在七号车厢坐下来,宝贝呀,这里没有我们的座位呢,我们要往前走。
可乐不高兴了,一边挣扎一边号啕大哭起来,木木君难堪地抱着可乐往前走,我埋头不语,背着行囊提前打探,你说,这两口子行测匆匆,像不像人贩子?不然怎么捆着着一个满心不乐意又痛苦大哭的孩子往前跑。
无数双眼睛啊,就像无数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向木木君。
木木君敏感小心,她最害怕这种场合被人好奇地盯着,我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座位又以最快的速度把可乐接过来,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手机,把相册翻出来让他刮一刮,只要你停下哭声,干啥都行……浑身解数使完,一身臭汗,总算大吉大利平安吃鸡。
列车顺着铁轨凶猛向前,在夕阳的余光中奔向淹没于夜幕的昆明。
预计21:22分抵达。
愿一切平安。
二 开始了,十个小时
木木君向我分析的理由是:高铁的时间虽然要十个小时,但是可乐可以睡三个小时左右,再玩上会儿,咬咬牙就过去了,3月31日的飞机票太贵了,比预算贵了三千多块,即使提前预定还是贵得离谱!
坚持一下就能节省3000块,嗯,相比于3000块,鄙人的屁股算什么,割下来!奉上!
乘高铁从西南高原一路跌向低洼的长江三角洲听起来很疯狂,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冒险之旅,我们相信可乐也乐意多看几眼窗外不同的风景,尽管他看不懂,但我们一点儿也不介意他会介意什么。这大概是我们最后的任性吧。
木木君的脚不长,坐上高一点的小摩托她就够不到地面了……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女人,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女青年成长为现在这般苦大仇深的妈妈,她抱着孩子,看着窗外的呼啸而过的黑暗(隧道),沉默不言。
我们都默契地看着彼此也看着素不相识的旅人,大家都有各自奔赴的前程,“相看不问名,溷迹田父间”。
当然,除了出租车司机和网约车司机——当我们一分不差一秒不少地抵达昆明高铁站,刚到散客区我们就像浑身是蜜的花朵,各种颜色的蝴蝶各种型号的蜜蜂炸了窝一样冲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各种询问,我已经炸掉了,木木君就比较有素质,不像我,素质从来空口无凭。
可乐来到陌生之地,随人流涌动,左顾右盼,他小小的脑袋吸收着各种广告画面,纷繁复杂的信息让他焦躁,木木君把山楂片放在他手里,让他冷静下来,我们就在一个网约车推销员的引导下来到了昆明南站的地下车库,等车,巨大却不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各种出租车和网约车来来往往,车水马龙,显示了这里不凡的活力,昆明南站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多了,我和可乐一样,对人多的地方没什么好感,别无选择,我们只能耐心等待,一辆车过去,可乐说要上车,木木君说“这不是我们约的车”,可乐很不满,想硬闯,我滴乖乖,他是真不懂什么公序良俗规矩方圆,被我硬拽着,他小小的力气怎么可能挣脱得了强壮如牛的在下,呜呜嘤嘤地哼哼,差不多十分钟,我们终于上了车,前往我们预定在大学城旁边的酒店。
我们习惯了独门独栋的大型酒店,这次木木君订的是一家民宿,从某APP上得来的图片看也就两层或者三层楼的样子,我们抵达了一座摩天大楼,楼脚充斥着各种酒肆饭庄奶茶店,我们随着导航在楼下转了几个来回,背着鼓鼓囊囊的包包满头大汗,前后左右找方向,找不到那民宿在哪儿,我说:“你定的酒店不会是空壳吧?难不成就在我们脚下的地宫里?”
导航一直提醒到了,可是,没有啊!见鬼了!
木木君抓耳挠腮,左右观察一番后,“退房!”,拿出手机点了会儿就傻眼了:“时间很晚了,人酒店不能退款……”
我本无意向明月,奈何明月照老子——我退后两步,抬头仰望天空,以显示我的无奈,毕竟不能翻白眼,只好抬头了,可乐在我两中间自顾自吃东西,很晚了,面包不饱人,多吃也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抬头时,380度的裸眼偶然看到了12层左右那些花花绿绿的霓虹中间一排小小的字,这不是我们找半天的民宿么!!
木木君是有素质的人,咧嘴大笑,没素质的本人破口大骂:什么傻逼玩意儿把酒店名字藏那么高?故意让人找不到么?
好歹找到了,拖家带口找入口,找电梯,上楼,拿房卡。
下楼,我们准备买一盒可乐爱吃的新鲜草莓,以备明天行程之需,只要他有要哭的迹象就把草莓这个绝世宝器献祭两个,我们就能安然玩耍一两个小时,否则,整座车厢的旅客们可能要把我们全家举报到玉帝那里,如果哄不乖,如来佛祖大概也会接到举报电话……您不知道这孩子的哭声那叫一个凌厉凄惨,最狠的一次我甚至产生了幻觉——天空产生了音爆!哇哇哇……
木木君站在水果店的门口,摸了摸贴着保鲜膜的看起来还算新鲜的草莓,我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22:45。
木木君对斜挎零钱包的小婆娘问道:“老板,你家草莓好多钱一盒?”
小婆娘屁股黏在马扎上没动,“15块呢。”
木木君不假思索地问:“20卖不卖?”
这……
……嗯?
我大概懂了,可乐没懂,但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紧紧锁死了正砍价的木木君。
我想,木木君大概是神经劈叉了,即使如此,我们基本没意见,木木君都是对的,嗯,没错!
还好,这盒草莓有惊无险地落入了我的手中,否则,真不知如何收场。
买好水果我们便在就近的一家黄焖鸡小店吃夜宵,点好食物我环视一周,门脸不大,生意不好不坏,美团人士进进出出,六张小桌,坐了一半,隔壁桌两老头正红着脸二五二六推杯换盏推演俄乌局势,以及中国在国际地位的问题,听口音应该不是老昆明,更像曲靖与昆明口音的混合,我戳了一小瓶奶给可乐喝,此时飘进两朵黑云,我定睛一看,哟嚯,原来是两个胖墩黑人青年,一个扎着脏辫一个寸头,可能是留学生,我想。
木木君和可乐坐我对面,正大快朵颐。
我正想着明早早起的事情,饭也快吃完了。
此时,一对大学生情侣走了进来,女生很大方地向黑人青年走去,男孩跟在身后,女孩说:“你好,我是xx的学生,我能邀请你们合影吗,我们要完成心理学老师布置的‘和外国友人合影’的作业。”
我的素质上来了,心里骂了句,“什么傻逼教授布置的作业,那么舔?”
寸头黑人大大咧咧地操着韵母跑偏的中文回答:“我们正在吃饭嘛,麻烦你帮我们敷一下微信……”
我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我对着木木君挤眉弄眼,木木君也睁大眼睛注意起来。
另一个脏辫黑人笑得很大声,盖过了隔壁刚谈论到台湾问题的声音。
女孩可能察觉到周围的目光了,她很有礼貌,不过脸却红了,“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们在讲什么,打扰了。”
在黑人的爽朗笑声中,女孩和他的男友匆匆夺门而去。
教授们,长点心,别再让你的学生们去干这种弯腰的事儿了,烦!
木木君小声说说:“看来国内不少人讨厌黑人不是无缘无故的。”
我也小声说:“各有各的原因,人在吃饭呢,就过来要合影,这是一个问题,第二,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上升到作业?不是每一个老外老黑都会咧嘴一笑给你配合,有些还居高临下了,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脑子瓦特!”
言罢,我扛起可乐打道回府,明天凌晨六点半,继续我们未尽的旅程。
3月31日,凌晨,在昆明彻底醒来前,我皮泡眼肿地强行启动大脑,感受到了身体的恶意反馈,干呕,头晕,瞌睡!但不能睡呀,打点行李——三个手机、充电宝、阅读器,个个电量饱满,再给闭着眼的可乐穿好鞋子,套上他黑色的酷酷的皮夹克,保暖又好看。
等木木君梳洗完毕全家就在安静凉爽的空气中再次踏上昆明南,我们要从那里启程,前往下一个终点,这过程要经历恐怖的10个小时。
坐高铁的好处就是省钱,我和木木君的票钱共计2008元,可乐免费,听木木君说坐飞机当天的全额票价三人6000多元。
睡眠不足的可乐进站时再次大发雷霆,哭闹不止,我担心昨天找错车厢的情况再次发生,便加快了速度找入口,在人流用奋力前游,可乐就要抑制不住哭声的分贝了,腿部的力量越来越大,他妈妈为了哄他,把昨夜购买的被清洗过的草莓放在他怀里,这孩子眼睛透亮,非要从他看见的第三节车厢上车,那不是我们车票的位置啊,我抱着他往第六节车厢走去,没满足他的要求他更不高兴,挣扎地要下来,我没理他,他就一个劲儿地扭动身躯,把我气得半死,木木君不知道在后面干啥慢吞吞的,我更是加快脚步,突然感觉不对劲,胸口凉滋滋,低头一看草莓盒子被可乐撕了一个大口子,红红的草莓滚出来,好多掉在地上了,胸口的两个草莓被挤扁了,汁水横流!哎呀,糟心,我的祖宗,你做个人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继续狂奔,当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可乐已经哭了好一会儿,我新买的白色卫衣上都是压烂掉的草莓的汁水,胸前被印成一团奇形怪状的粉红色LOGO,本人脸都气绿了,这可是我的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花了小几百呢!
祖宗滴!天灵盖都被你气了剥壳!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在木木君深情的大眼注视下,我感觉两边耳孔正在疯狂喷出怒气值,没一会儿就泄气了,拍了拍胸口,“红配绿,完美!”
列车启动,哄乖了的可乐看到列车将钻进隧道,翘着屁股趴在窗口上目不斜视,等第二个隧道即将到来时,木木君说:“隧道来了。”
他就接话说:“钻隧道咯,钻隧道咯。”
边说边看一眼妈妈,又看一眼爸爸,我没好气,把脸扭到一边,:为父还不想原谅你!
我们坐着和谐号一路从昆明呼啸而下,由西南奔向长江三角洲,一路领略不同的地质美景,云贵高原上,不断地钻隧道冲高架桥,山峦叠嶂、迷雾锁翠,无数险峻奇峰均被甩在身后,春天在云南是一个样子,在贵州是另一个样子,我记得3月的最后几天我们县的樱花已经开始凋落,在即将冲出贵阳的某一段路上,樱花还在灿烂,连绵的山一座接着一座,无穷无尽,我在半空中看到了贵阳的半张脸,墨绿色的城市挂在雨雾中,似梦似真美轮美奂,可乐在观测了一个小时的隧道后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之中,我猜他是累了,加上早上起得太早,现在他的困倦已经上头,我们最讨厌的列车售货员翩翩而至,木木君聪明地抱着可乐往座位内侧一转,售货员的美丽身姿就忽闪一下过去了。
否则,可乐看到她售货车上的小玩具可不得了,炸翻天,之前就有售货员故意挑逗我们,我们叫她走,她就是不走,还故意停下来卖萌:“小朋友,要不要汽车呀!”
我知道,那时若木木君背着大长刀,她指定玩完。
隔壁有个年轻女人背着孩子走来走去,娃娃哭哇哭,哭哇哭,嗓门不要钱似的,我的可乐也是这副德性,哭起来没人性,我倒是习惯,不知道别人怎么样。
木木君说:“天哪,她男人呢,怎么一个人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太可怜了。”
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得好像你有老倌在旁边就不可怜了似的……”
随后,我在哭声中陷入了沉闷的睡眠,在动车上睡觉,对屁股和腰部的耐力绝对是巨大考验,能睡两个小时屁股不被疼醒的都是高手。
这期间的路程我记得不算详细,不过也有一个清晰的路线图——昆明南→曲靖北站→盘州→贵阳北站→凯里南站→三穗站→怀化南站→长沙→南昌……
从高山林立的云贵高原一路向东南挺进,从高原丘陵山坝到河流纵横水乡沃田,层次递进,变化分明,木木君一路感叹,眼睛瞪得老圆——谁还不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宝宝。
可乐就很淡定,我也很淡定。
下午七点半,我们准时抵达终点站——上海·虹桥高铁站,历时10小时,苍了个天!我的腿和腰板已经酥脆掉了,每走一步都能听见你们要饼干的声音——咔嚓咔嚓……现在还得坚持一下,我肩扛可乐,背上背包,像头牛一样横穿在众多旅人的中间,
那位独自带孩子的少妇也在虹桥下车,我不自觉地同意了木木君的猜测,也许,都是来上海寻找答案的吧。
三 一脚踢在铁板上,答案变得不重要了
一通复杂的操作之后我们终于乘着出租车离开了虹桥高铁站,在无数的灯光和鸣笛、无数的红绿灯中抵达了上海市儿童医院附近,我不记得那个地方属于什么区了,总之,在手机地图上看,哪个小小的酒店(其实就是个旅社的设施)距离我们的目的地不算太远。
入驻酒店前,可乐很熟络地冲着旁边的便利店跳了进去,他见不得便利店,但凡有便利店的地方都要进去走一走瞧一瞧,顺便要求我们买点吃喝,不给买就撒泼,难免挨一顿揍,挨揍了就借题发挥“哭震天”的天赋优势,哭得嘶声裂肺耳膜肿胀脸色铁青。
高山耸立的内陆来到抵滩临海的上海,气候变化很剧烈,夜色还有凉意,可乐流了鼻涕,从经验上看,可乐肯定感冒了,拐弯抹角找到我们的房间后,我和木木君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叹:这种酒店怎么一股破旧风气?
别人是做旧搞怀旧,你们他喵玩真的?
一张床,一条走路的缝隙,一个洗手间,转个身都吃力,窗户还破了一个洞,上海的风往里灌,我拿粗糙的窗帘堵上后才好了一些,现在22点,按经验22点以后不退房,一百五十块的房间在这地儿就这种水平!得认!反正就打个尖儿,胡乱对付一宿吧,电视就挂在我们的脚指上方,雪花飘在屏幕上,彩电的菜色斑点让我想起了00年代初期我家的第一台有色电视机,我都快有二十年没见过这种古董电视机了,上海果然是个包罗万象的地方。
安顿好母子后,我出门找药店和饭店,出门左转一路向左终于找到了一个药堂,一个老头坐在里面对账,玻璃门被锁了,锁的样式是我们以前用来锁自行车的链子锁,上文提示:买药请敲门。
我遵照指示。
老头把链子锁上方的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孔打开,撇了下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一口南方普通话:“买什么药?”
“小儿抗感颗粒。”
老头利索地找药,又从圆孔递出来,指了指旁边的二维码,我给他扫了。
我想了想,从圆孔里卖药多少有些安全感吧,不然无法解释,现在才十点多啊,咱县城不都是十一点半才关门嘛。
我顺着不太明亮的街道一路右转,在人烟稀少的宽阔斑马线上直行,找到了一家卖拉面、馄饨、炒饭的干净的小店,买一份可乐的馄饨、两份大人的红烧牛肉面,每份23元,单价比咱县城贵。
妹妹在微信上跟我说——这价格一般般,外面都这样。
吃过很晚的晚饭后,我们没有焦虑,大家睡得很好,导致都不想起床。
4月1日上午九点,我们准时出现在上海市儿童医院。当我们从网约车里伸出脚踏上泸定路院区的地板,我抬头仰望,医院的标识很有特色:一个红色的简体成人抱着黄色的简体儿童,上书7个红色大字“上海市儿童医院”。
门诊楼不高,四层,但是人员密集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计,人来人往,匆匆忙忙,戴着口罩的人们各自低头走路,拉着孩子的,抱着婴儿的,一家三口或者四口的,也有父子同行有母女待诊的!
可乐到人多的地儿就会焦虑,他不想进去,但是惧于父母的威严,他不得不哼哼唧唧地跟着我们,亦步亦趋,走路还垫起了脚尖——这是他焦虑的表现之一。
木木君为了安抚就把他背了起来,我在前方探路,从一路挤电梯上三楼,又从三楼跑到一楼,后背都挤出了细密的汗珠,找不到方向,问了导诊台说儿童保健科在隔壁楼,要从三楼过去,我又跑到三楼,终于在左边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指示——儿童保健科由此去!
我招呼了木木君,木木君拉着焦躁的可乐匆匆赶来,于是我们全家顺着这条指示一路往里走。
这是一条过道,灯光明亮,干净整洁,有消毒水的味道,左转,掀开门帘,一座连接隔壁楼(保健楼)的空中桥梁柳暗花明。好歹没迷路,顺利找到了保健科,之前已经手机挂号,我被指引到导诊台后方的房间,里面有两个仪器,我研究了几分钟确定这个就是约诊排队的家伙,确认后在上面扫码付款,哟呵,挺新鲜,设备确实方便,比咱县医院楼上开方楼下交钱方便,不用上下跑,办理完毕就等着叫号。
为了让可乐紧张的状态安定下来,我们不断给他小零食转移注意力,可乐是一个“只要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孩子,有吃的就好,食物可以慰藉他烦乱的情绪。
10点15分,终于轮到了我们家。
木木君不敢进去,她甚至说:“要不你陪他进去吧,我进去他就乱我,不听话,你去好一点。”
哥懂。
不过,木木君诚实的小脚还是出卖了她,她始终跟在我的身后,并小心翼翼把门关上,外面好多孩子跑来跑去,大人叫喊声此起彼伏,甚是吵闹,关门后就好多了。
医生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我怀疑应该是保养得好的缘故,能坐在这个位置的人肯定不会二十七八岁。
她问了孩子的年龄和名字,确认后就开始了以下对话:
“孩子有什么异常吗?”
我抱着可乐坐在医生对面,木木君站在我的身后,她接过话头:“我们来确认一下孩子是不是自闭症,以前在昆明市儿童医院检查过,给的诊断结果是自闭症临界点。”
“有单子吗?”
“有!”
木木君从我们的户口簿上掏出被折叠成四四方方的诊断单,小心翼翼递上去。
“这是医保单嘛,拿错了。”
木木君错愕,我也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我记得出发前木木君还特意跟我说她已经拿了诊断单放在户口簿里。
“拿错了,不好意思,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一岁半时我们就去了昆明市儿童医院问诊,一套流程下来,大概情况就是语言发育障碍以及自闭症临界点。”我说。
医生点点头,叫了一声可乐的名字,可乐不理她,她熟练地打开抽屉,把一盒五颜六色的字母放再了桌上,字母堆中间还有一根红色的粗线,用以把字母串起来,她说,“赵国祎,你把字母串起来好不好?”
可乐早看见了,都不用她安排,自己扒拉过来便熟练地穿针引线,他以前玩过这个,医生猫着腰观察可乐的仪态以及手指,然后又用平和的语气叫了一声:“赵国祎?!”
可乐疑惑地抬了下头,又低下头去继续穿针引线,动作飞快!
医生很专业地拿出一张单子刷刷刷的填写,我和木木君一声不吭地等待。
随即,医生递给我一张“儿童保健科评估申请单”,勾选了“儿童早期发展评估”,并在儿保科预检台预约栏下勾选“GRIFFITHS”和“ADOS”。
她交代道:“去预检台找她们预约一下,到时候把结果拿过来给我就可以了。”
整个过程不过5分钟,速度快得惊人。
当然,我们理解,在上海这个地方,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金钱!再者,没有专业评测他们不会轻易下结论。
这回去预检台排队的是木木君,可乐的食物吃完了,又没有玩具,他开始待不住了,一心要往外走,里面人多得透不过气,我背着行囊被可乐拖着跑来跑去,又流了一身汗,气得不想理他,拖不动我他就哼哼唧唧地跑到木木君排队的地方抱着木木君的大腿展开“嘤嘤术”,这次还好他找对人了,我记得很久之前,他醉心于新买的玩具车,一边走一边要去拉妈妈,实际上我和木木君在他后面走着,他走在前面,在我满脸尴尬的注视下牵上了另一个女人的手,女人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又嘿嘿笑起来,可乐发现不对劲仰头辨认后竟然还懂得给人家一个笑脸,转身看到我们才垫着脚跑回来……当年我也这么找错过妈妈……那个女人的手丝丝凉凉,完全不对,我妈妈的手温暖如玉,我察觉不对后抬头仰望,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下巴没有肉……我妈妈笑了我好几年……
木木君招手叫我过去,预检台的护士公事公办地说:“你们预约的时间如果两个项目分开就放在5月,如果一天做完就排在7月,你们决定。”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以为顶多等两天,我的假期余额还有5天呢,满以为时间充裕!给我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我和木木君商量两句后,决定在同一天做,如果分开,万一你把一个项目放在月初一个放在月末我可没这么多经济往上海跑,而且可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于是我们把时间定在了7月18日。
这也验证了一个问题:虽然我没有全国自闭症儿童或者类似谱系的名单,但从排队做预检来看,这个数量真不少!
当我们折回到“上海市儿童医院”的牌子下面,我回头看了一眼,一阵恍惚,似乎这七个大字即将垮塌下来砸我脸上把我砸成齑粉!好在几个字摇摇晃晃,但始终没有掉下来,我深呼吸,可乐拖着木木君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发起火来,哇哇大哭,木木君一边流泪一边麻木地往前走,像个机器人,可乐的哭声越来越大,路过的零星行人回头看一眼又继续赶路。
心烦意乱的木木君忍无可忍抓着可乐的手掌拍了好几下,力量可能有些重,可乐的哭声在泸定路冰冷的楼宇间直上云霄。
我急忙把可乐抱起来,安抚一阵,结果怎么做都无济于事,我打算把他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双肩勒着行囊,不算重,可就在我把他举起来的一瞬间,可乐爆发的愤怒让他四肢乱摆一脚踢到我脸上……他不理解,从情感上说,这一脚的力量已经击碎了我这颗父亲的心。
我忍不住,崩溃了。
两口子坐在绿化带的台阶上,不知往何处去,心恹恹而茫然,可乐仍试图把他的妈妈拉起来,他没有表达能力,他使出吃奶力气就要拉,不动嘴,谁知道你要干什么呢?除了哭声,就是汽车摩擦马路的声音,以及只有在深夜才能听到的木木君的啜泣……
怎么办呢?
即使我们得到了答案,这对既定的事实来说又有什么作用,难道一句:我们尽力了不留遗憾就能搪塞过这一生吗?
上海的医疗资源肯定要优于内陆,可是,我们即便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完全,又能留在这里几天?
7月18日,还有三个月!
我知道,当我可乐有了某些创伤症状,导致语言能力发育迟缓并出现并发症后,在康复过程中、在寻找答案过程中孩子的不良反应难免会对木木君和我造成强烈的冲击和心理伤害,痛苦和焦虑将成为我们一生的主旋律,但为人父母,我们没得选。
有时,我们很羡慕那些可以和孩子拌嘴的父母,太羡慕了……
木木君含泪抱起可乐,我坐在台阶上摸了摸被踢了一脚的眼角,损了点皮上细胞,没事!咽下泪花,我说,“爸爸背。”
这一次可乐没有拒绝,一边擦眼泪一边安静地趴在我背上,我心理默默念着,“我知道你也不愿意这样,这没什么错,也不是你的错,我们谁也不愿意这样,不是我们的错,更不是全家人的错,我们努力就好,把结果放在明天,我们看一看会发生什么。”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走啊走,走到了长风公园附近——终于走到了商业区,我们决定在这儿吃午饭,点两碗武汉热干面,牌子是好牌子,可惜味道一般般。
随即走进了AAAA级长风公园,有湖、有小河、有小山,有海底世界,我想带可乐游玩海底世界,他太喜欢鱼了,每次在砚东市场都能看上好几个小时。但买票时发现三个人票价接近600块,一向勤俭持家的木木君坐不住了,拼命抵抗,就是不同意掏钱,好吧,可乐,妈妈的锅,不关我的事。
四峰回路转,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4月1日,夜。
我们全家在东方明珠对面的外滩散步,拍照。
霓虹,不夜城、数不清的俊男靓女。
我还穿着保暖外套,女孩们已经吊带短裤了,对我这个土鳖来说,要弄清楚这边女人对天气的理解是十分困难的,我们在外滩逛了近两个小时,打车时由于没有按照可乐指定的车上车,可乐又一阵哭闹,不怪他,你没法跟他解释说:孩子,这不是我们约的车,我们约的车还有一千米才到呢。
他听不懂,他只觉得自己想坐车,父母老是拦着他!
我们耐着性子在交警的哨音中等待道路畅通,前后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熬到网约车停在我们身前,真是度日如年,可乐瞌睡了,上了车就专心看着外面飞快往后退的灯光,一言不发。
我和木木君商讨了一下,我认为这么等也不是办法,毕竟假期还长,我们再去昆明市儿童医院做一次复诊吧,毕竟距离第一次问诊已经过去了快3年时间,复诊看看康复进展到何种程度,心里有个底,我们必须主动变通!上海的战线拉长到了7月,那么我们就在昆明打个迂回!
当晚,木木君定了第二天直飞长水机场的机票。
我们在上海停留的时间不过50多个小时。
翌日,我们从上海虹桥机场T2航站楼登机启程,可乐从未近距离看过飞机,目不转睛,极为认真,我们给他录了一段视频发给外婆,上飞机之后为了不让他看到空乘推来的饮料,木木君把他放在靠窗的位置,让他观看外面的云海,糊弄过去空乘推销的时间,不是我们抠门,孩子总不能喝太多各种奇怪的饮料,当父母的应该都懂。
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我们平安降落,降落时剧烈的抖动让隔壁的母子抱着塑料袋哇哇狂吐,木木君和可乐不可思议地盯着人看,直到把自己看干呕了才作罢,两个人才!
当我们终于走在熟悉的长水机场旅客通道,有恍然隔世之感,10小时的高铁之旅、3小时的飞机、在上海的50个小时、哭泣的孩子、悲伤的木木君,抵达熟悉的云南土地,我们都平静下来,有种把身上的枷锁卸下的轻松之感,我无法解释这种感觉的来源,大概和“月是故乡明”的状态差不多吧……
“到昆明了,感觉好轻松。”木木君感叹地说。
才说完,可乐说要尿尿,我急忙扛起冲进最近的厕所,结果还是没来得及,尿裤子上。
“这下又不轻松了。”我笑着说。
换好备用的裤子和鞋子,继续出发,打车去昆明市儿童医院书林院区,春风呼啸,长水机场前往市中心的道路上嫩叶繁茂,中间镶嵌着就快凋谢的云南樱花,花团锦簇,色彩错落,令人身心愉悦。
可乐看了十分钟的风景后慢慢陷入睡眠,耷拉着脑袋,眼睫毛微微抖动,剑眉飞向耳朵,鼻子小巧,嘴巴可爱,我说:“这小子要是不长残的话,长大了肯定是标准的帅哥,这眉毛又直又硬,有英气。”
“哎,要是健健康康就好了,不然,那么帅,多可惜。”木木君悲观地说。
……
相对无言,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目的地,我们也不耽搁,先找个住处,抱着睡着的可乐贴着儿童医院的正大门往前走,这里正好是成排的儿童玩具商店。
“幸亏他睡着了,不然高低得买一个!”我说。
“那还得了!不买闹死你!”木木君的回答预示着我们对可乐的了解早已达成共识。
好巧不巧,可乐突然睁开眼睛,吓了我一跳,急忙拔腿就跑!
“呀!买!车车!”可乐急了,睡眼惺忪也阻挡不了他的双手伸向右边高高摞起来的一大堆挖机、洒水车、警车……
扭捏半天后不得不把他放下来。
“……买买买……自己挑!”我甩了甩酸痛的肩膀,木木君瞪大眼睛,防止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挑最贵的。
最终,可乐抱着一辆和他肚子差不多宽的洒水车心满意足地走在了前面,40还是50我记不得了,气糊涂了。
下午,我们准时出现在儿童医院,按照程序跑了几个来回后,终于获得测试资格,第一项是“早期语言发育进程”第二项为“儿童早期发展评估”。
上海市儿童医院另外指定的ADOS,中文名“自闭症诊断观察量表”,昆明市儿童医院还没获得版权,听说只有上海市儿童医院有这个版权——所以,老调重弹,7月18日我们还得再度出发才能得到结果,能做多少做多少!
两项测试排在4月3日上午。
那天上午我还遇到了两个初中老同学(另一个老同学的孩子正在这里做康复),简单聊了聊,他们的问题好处理得多,只是运动方面有些滞后,就我的小可乐略微悲惨,傻傻分不清楚爹妈到底说了啥。
有一孩子一直在哭,他们家排在我们家前面,父亲脸色非常不好,奶奶边打孩子屁股边抹眼泪,进去做测试时孩子仍安静不下来,犟得天昏地暗,不听劝不听抚慰,跳脚捶地,似乎想要砸穿地板,我想结果不会太好。在康复教室做矫正和感统训练的孩子哭声一片,沉默的孩子则眼神呆滞,如您所知,如果你身处于这样的环境,心灵很难不被触动,灵魂反刍,我不禁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看了看正在吸食小米粥的可乐,五味杂陈,进而想到一些社会层面的问题:有些孩子为了好玩,可能对可乐或者类似可乐这种听不懂大部分语言指令的孩子大喊:大傻狗,或者别的什么侮辱性语言,对还是不对呢?我想,就他们这个年龄段来说没有对错,一个孩子能有多大恶意呢?
我们只需把自己的内心筑强即可。
长大了就不一样了。
社会的法则如此,并不会因为你是弱势群体就会对你百般呵护,规则这样制定,却不是这样运行,因为自身缺陷,更多时候他们受到的歧视多于关爱,自闭症谱系的孩子听不懂别人的讥笑倒也没什么,孩子的父母呢,其他亲人呢?我想应该是句句致命,句句扎心!
看着大哭着被他父亲拎出来的小男孩,我眼睛瞟过后急忙移开,装作给可乐整理皱巴巴的裤子,我知道那位父亲的感受,我不想让他注意到我共情的目光,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10点11分,叫到了可乐的名字,木木君在外面等着,我带小可乐进去。
两套测试先后展开,医生拿着图片,图片里有各种各样的形态和行为,医生说:“你看到了什么就说出来哦!”
语调生硬,显然,上一个孩子的状态让她极为痛苦,还没缓过来。
可乐拿着图片仔细审视,张口就来:“钓鱼、太阳、飞机、滑梯……”
他脑袋里的词汇量很多,但他只愿意说他感兴趣的内容,像楼房、湖泊、草原等等他就只字不提。
接着又开始做他熟悉的“穿针引线”,做完后紧接着做拼图、辨认颜色,后一项:医生把一个拳头大小都洋娃娃玩偶放在桌面上,又把一张拳头大小的模型床放在另一边,这是在考验可乐的组合能力以及想象力。
这个玩偶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可乐拿起来看了一会又摸了摸模型,他指着床告诉我:“床!”
我没答应,只是笑了笑。
医生引导道:“小女孩想睡觉了,她要去哪里睡觉呢?”
我也提醒道:“我们去哪里睡觉呢?”
可乐慢慢地把玩偶放在床上,完美!
没有哭闹,我舒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测试,倒退——前进——上下楼梯!
可乐跟着我和医生一路小跑,在四楼前往五楼的衔接处,医生说让可乐爬楼梯看看,可乐快得像猴子!然后就是后退,从楼梯上倒退下来,可乐完成得不错,医生的笔尖簌簌地落在记事本上,不知道写了什么,她表扬道:“赵国祎真棒!可以啦!可以啦!太快了!”
随后她递给我一本小册子,让我按照上面的行为症状填写相应的答案,躲到一边的木木君才敢抛头露面……
五 看,那三个人回家去了
结果出来了,和我们的判断差不多。我单独咨询时特意重点问了一个问题:他到底是不是自闭症?
医生的答案没有绝对,和往常一样艺术:“从测试结果来看,更倾向于发育严重迟缓。”
复查单上写得很清楚,他的语言理解能力只有一岁左右,可是他已经4岁10个月了,他的词汇量有,但是不会连接起来使用,没有语言逻辑;另外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也等同于一岁的小朋友,他无法交际的根源正是如此,他听不懂其他小朋友的话,谈何交际?
我曾向其他医生和专家征询时也听过相似的观点,上海、江苏的专家都有下判断:临床表现并不完全具备自闭症的特征。
我明白,可乐身上还是有些自闭症谱系的某种症状,生活表现上他的活跃度和学习能力比较在线,就是脾气暴躁,容不得反对意见,不按他的意图办事就要发作,而且又理解不了大人的意思——难就难在这,如果他理解我们的意思那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现在他能听懂的词汇不多,我总结下来大概是:这是什么……你想看什么……指出来……上厕所、吃饭、尿尿、脱裤子、穿衣服、打针、打屁股、扭屁股、摸脚指头、买牛奶、去超市、鱼类的大部分词汇、挖地、刷牙、洗脸、洗澡等等生活中常用的单词……好像还挺多的,他不会使用长句,短句以单个词为主,句子太长就会吞字,发音不清,另外他的规矩意识还很差,这方面需加强,不然长大了没规没矩,安全隐患很大。
医生问我要不要在这里参加干预班,我说我们还是回县城老家了,那里也有一个干预班,老师都是从这里培训下去的,她哦了一声没说话了,拿起杯子喝水。
她很辛苦,各种各样的小孩家长都往这里挤,她说她一个下午都没忙得赢喝口水,太累了。“麻烦你出门时叫外面的家长等一分钟后再进来,我喝口水……”
当我和木木君带着可乐在昆明南屏街上散步时,遇到了一家开在冷僻角落的蜜雪冰城,带着可乐进去买了一块钱的小桶冰淇淋,从此就踏上了可乐看见蜜雪冰城就走不动路的尴尬进程,吃韩式料理……又逛一圈昆明动物园,第一次来时可乐才一岁多,转眼已经过去三年,时间过得真快。
木木君忧虑地说:“以后他上不了学怎么办啊?”
我说:“上不了就不上吧,尽力而为,他安静下来才能坐在教室里,你说一个能背诵三字经的孩子能差到什么程度?大不了我们自己教,如果将来他没有进步,那我们就养着好了,如果要接受义务教育,我最怕的还其他同学对他的歧视,这会让他很难融入社会,前路充满荆棘,不好走,走一步看一步吧。”
人生不是故事会,大多数人的人生都会面临不完美不完整的部分,我们运气不太好,抓了更差的剧本,就像我的母亲,她说她的愿望是带孙子,结果五十一岁就因病去世,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印象中,她的记忆力和运动能力都退化到无法自理的程度时还倔强地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可乐,一边使劲儿抱住孩子一边流泪……她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
而我和木木君的心愿是老人身体健康,可乐健康,带他打篮球,带他撒欢。我觉得按照现在的营养和我的基因,可乐起码能到一米八(我希望如此),目前来看剧本的走向实在不好,佛祖太忙,把我忘了?
每年我都去庙里烧香的撒。
可乐有时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这几天他总在说,“队长!好了好了!”
这是海底小纵队的台词吗?
我拍拍木木君,“好了,好了。”
我们回家吧。
高铁上,小身体大智慧的木木君研发了一个对付可乐的小技巧,当他情绪起来时,木木君就捂着脸“哭了”,可乐马上就停止哭闹,哼哼唧唧地抱着他的妈妈以示安慰。
有时候我正坐着发呆,他会很高兴地扭过脸来叫到:“抱抱!”
大眼睛清澈无比,我从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笑烂的脸……
木木君忙着跑WC,可乐总是着急地对我叫:“妈妈,找妈妈!”
我心想,你倒是可以冲进女厕找妈妈,我怎么可能?
这一趟下来,细致的木木君算了一笔账,6天合计支出:9457元!
买零食买玩具买小东西的临时消费还没算进去,否则1万元不止,不过无所谓了。
6月是一个美丽的月份,春夏之交,雨水、烈日,同时我的家庭也迎来了木木君和可乐的生日,6.22,蜡烛、蛋糕、成长,谨以此篇纪念我们魔幻的6天,致敬我们不屈的青春、曲折的命运!当你们吹灭蜡烛的时刻,未来不可知,当下应举火以歌,“生日快乐”!
2023.3.30
目录
一不是旅行的旅行
二普者黑与昆明
三昆明与上海,跨越千里
四最长的路(儿童医院的路)
五上海外滩,七月再见
苦涩的回忆,再次咀嚼时仍旧苦涩,感觉自己从摩天轮窜了下来,她很客气地说检查要排到七月份,尽管早已做好准备,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没想到还是被拉到了长征的道路
我们希冀地看着头顶的招牌,我们一厢情愿地认为能在这块招牌下寻找到儿子灵魂的碎片,以摆渡我们夫妻饱受摧残的灵魂,呵,美丽的愿望发起了光。
上海求医花费
1.砚山—普者黑班车票:66元
2.普者黑—昆明—上海动车和高铁票:2008元
3.到途中车上买零食35元+昆明住酒店180元+宵夜48元+水果31元+零食36元+打车费30元+高铁早点39元+高铁午饭60元+到酒店打车费50元=489元
4.在上海住酒店费用和吃玩的费用148元+100元+182元+100元+100元+36元=666元
5.医院费用25+1270=1295元
6.回昆明机票3178元
7.昆明费用打车80元+住宿154元+玩具48元+吃150元+打车25元+医院费用577元+住宿154元+吃211元+动物园40元+打车费100元=1539元
8.回砚山高铁票150元+班车费66元=216元
合计:9457元
上海与昆明
沉重紧缚在我的背上
蔷薇在梦幻
中,花开半夏
你的啼哭
张着的嘴
犹如痛苦的深渊
飞翔在空气中
震颤
不眠的双眼已经
焦黑
太阳,何时升起来呢
我已在黑暗的黎明
等了太久
202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