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我要去总部学习，估计一周后才回来。你明天晚上到学校接儿子。”
吃过晚饭，忙好了家务，临睡前，韩小燕给前夫发了一条信息。一看钟，已10点多了，她有些担心，怕前夫休息了没看到这条信息。
她犹豫着，准备打个电话给他，但又特别不想听他说话。
正懊恼着，手机响了，是前夫的号码，她盯着手机，皱着眉头，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这么晚发什么信息，你就不能打个电话给我啊？我要是没看到这个信息，儿子明天就站在街头喝西北风吧！”一股火药味从电话那头冲过来。
“噢，那个什么，你，你辛苦了。”韩小燕不想和他争执，只想尽快挂断电话，便胡乱找句话应付。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儿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带几天不是应该的吗？你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前夫的声音柔和了不少。
“我，我觉得这么晚了发信息给你，打搅你休息了……”韩小燕继续应付，并做好了挂电话的决定。
“不，韩小燕，我觉得你有些反常。怎么啦？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前夫一连声的追问，反倒让韩小燕下了挂电话和关手机的决心。
躺下后，韩小燕久久不能入睡，想起这次去北京总部学习的事，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公司这次明文规定，此番赴京学习人员，皆为四十岁以下的部门经理。自己的年龄，虚四十一，周岁已是整四十，这就很尴尬了，她觉得。
前天下班，经过一楼大厅，看到电子屏上的通知里有自己的名字时，她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在看。她的脸滚烫，手脚却冰凉，在极度难堪中，狼狈地逃回了家。
她打电话给分管领导，说自己的年龄已到了规定的上限，希望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人员是由上面决定的，你怕什么，工作成绩显著的，年龄可以放宽。企划办的金姐，比你大五岁呢，她这次也在。”领导的话像是表扬，又像是很不耐烦。
韩小燕不好再说什么，但从内心来讲，她哪里也不想去，更别说和一群年轻人一道。
自从三年前和前夫离婚后，除了上班，她很少外出。因为儿子马上就要中考，眼下是关键时刻，稍微有点放松，儿子的成绩就会下滑，上重点高中的把握性就更小。
原本很好的家庭，一下子散了，韩小燕虽然痛恨前夫的背叛，但也意识到自身的错误。唉，如果那时不是为了争这个部门经理的位置和考职称，不是没白天没黑夜地工作、学习，家，也不会散的……
想到这些，她的心里更烦躁。索性坐起来，点燃一根烟，吸一口，却被呛得咳了半天。
“四十周岁以下！”从五年前开始，韩小燕就生活在这句话的阴影之下。
那时她才三十五岁，刚跳槽到这个500强企业。工资、福利待遇都比以前的单位好很多，但竞争压力也大得吓人，几乎没有一天是可以停下来的。
目睹着身边四十周岁以上又停止了努力的女中层干部，被公司从重要的岗位撤到后勤部门后，韩小燕坐不住了。她开始玩命地学习、进修、加班，终于在两年后拿到了高级职称和部门经理一职。
也就在那一年，他和丈夫肖建协议离婚。
那天，肖建一手拿着离婚协议书，一手搂着据说已怀有身孕的“新媳妇”，洋洋得意地对韩小燕说：“是你，是你这个整天只知道工作的‘女强人’，成全了我和丽丽的美好姻缘。好自为之吧，你这个工作狂！”
韩小燕没有说话，两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肖建的指责和嘲讽，她没有精力和他争辩。
肖建捧着铁饭碗，每月的工资自动打到他的卡上。他哪里知道妻子在企业打工的艰辛。销售、售后、回访、发展新客户……每个月都有新规出台。总部的智囊团恨不得把员工们的骨头都榨出几两油来了。
韩小燕默默承受着肖建对她工作的不支持，她一心一意地想在四十周岁以前好好地拼一把。她知道，有了高级职称，就可以不受“四十周岁以下”这个硬性规定的制约了，至少在退休前是不担心失业的。
她也和肖建好言倾诉过，希望他理解并支持她，艰苦几年，等儿子考上大学，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用我的牺牲，来成就你的事业？亏你想得出！我的工作虽然轻松，但我也不能下班回家就当你和儿子的保姆吧？你作为一个女人……”
肖建的愤慨远远超出了韩小燕的意料，只见他唾沫横飞，声色俱厉，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冷笑……
韩小燕被丈夫驳斥得哑口无言。她想解释，说自己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事业，而是为了这个家，为这份工作。但她看到丈夫那张因为气愤而变形的脸时，吓得一句话也没敢说。
从那时起，韩小燕就像一只陀螺，在学校、家、单位之间不停地转。每天，她天不亮就起床，洗衣、买菜、做饭、送儿子上学。中午儿子在学校吃，她和肖建都在单位食堂吃。后来，肖建经常整夜不归家，真正成了一个甩手掌柜。
韩小燕咬着牙坚持着，累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她就把儿子送到闺蜜家住一天，自己稍微休息一下，但她坚决不在丈夫面前叫一声苦。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丽丽的女孩在她家楼下拦住她时，她才恍然大悟：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了。
她很平静，没有和丽丽说多余的话，也没有听她讲太多。
她打电话给丈夫，说同意离婚，前提是儿子归她。
肖建一脸怨恨地回到家，他说：“韩小燕，你这个傻逼，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还那么好脾气，人家是来抢你丈夫的！”
“你又不是不想离开这个家！既然这样，我又何必和别人抢呢？”韩小燕将离婚协议的草稿递给他，让他看看哪些地方要修改。
肖建认真地看了一遍，又一次瞪大眼睛看着妻子。他被妻子的决绝怔住了，也被这张未失公允的离婚协议惊得无话可说。
在财产分割上，妻子除了比他多要了儿子外，其余皆是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没有外债的家庭，离婚，是一件不太难的事，假如双方都愿意的话。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韩小燕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单身后的日子，依然是忙碌，但韩小燕的心情逐渐好起来。儿子早就习惯了没有爸爸的家，爸爸搬走了更好，省得他天天和妈妈吵架，有时还动手打妈妈。
同事们发现韩小燕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们私下里嘀咕：“别的女人离婚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瞧人家韩小燕，离了婚，工作的劲头更足了。”
两个月后，韩小燕所在的部门，销售额居公司之首，其他考核也遥遥领先。
自然，韩小燕的奖金位居全公司第一，她的职位也比以前更牢固了。
新学期开学后，韩小燕让儿子住校，自己则租了一套小公寓，离单位很近，省去了上下班途中的很多时间。
“我说韩小燕，你为什么让儿子住校？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你个疯女人！”肖建在电话里暴跳如雷。
“你说够了没有？离婚协议上写得很清楚，儿子的衣食起居，由我安排！只要我没有虐待他，你就无权干涉！况且，儿子愿意住校！”韩小燕据理力争，毫不示弱，“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孩子吧！”
“什么我自己的孩子？我只有一个孩子，就是咱们俩的儿子！你不要损我好不好？”肖建的气焰顿时灭了下去。
“我哪敢损你？你不是又当爹了吗？”韩小燕问过这句话后就觉得后悔。
“那个坏女人，是设计骗钱，她压根就没有怀孕！正好遇到你这个傻女人，一脚把自己的丈夫踢到她怀里……”肖建的声音没有了怒气，只有怨气，对两个女人的怨气。
“啪”的一声，韩小燕果断挂断电话，她烦透了前夫的抱怨和责怪，至于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她毫无兴趣过问。
但从那以后，她明显感觉肖建对儿子的关心多了，他经常把儿子接过去，寒暑假带他到外地旅游。
有一次，肖建在电话里对韩小燕说：“这么多年来，我们一家三口还没有一道旅游过呢。这次咱俩带儿子到海南去，让他看看大海……”
“你带他去吧，公司忙，我走不开。”韩小燕没有接他的招，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家三口”？
“你莫不是有新欢了？这么绝情！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儿子的亲爸吧？”肖建这样问她。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但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不妨告诉你：四十周岁以前，我是不会再结婚的，我要努力工作，挣钱，挣很多的钱，让儿子将来读一所好的大学！”韩小燕故意把“挣钱”两个字咬得很重。
“没有新欢？我不信！明天我到你们公司走访调查……”肖建居然在电话那头油腔滑调。
“无聊！”韩小燕气呼呼地将手机关了。
星期一，公司例会，又宣布新的举措：即日起，除后勤外，各部门所招聘的人员必须在三十五周岁以下……
韩小燕的心一颤，手里正在记录的笔，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环顾一下四周，暗暗数了数，发现像她这个年龄的部门经理确实不多了，她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怕什么，四十岁以后咱就离开那个破单位，你有职称，到哪里都能找到工作，况且还有我呢。”肖建有一次在儿子的学校碰到她，极诚恳地宽慰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谁告诉你的？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韩小燕没好气地回答。
“你们那个奇葩的单位，谁不知道？工资虽高，条条框框的也够你们受的……”肖建不像是在调侃。
韩小燕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想到新招来的同事一个个都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而且个个都是高学历……她站在穿衣镜前，心灰意冷。
镜子里的自己，憔悴、臃肿……
好几年没有锻炼，五年前那个前凸后翘的体型已完全没有型了。那时，她和市场部的姑娘们一样，工装都是S码，可现在，她已悄悄地换成L码，她担心很快就会是XL码。
“四十周岁以下！”这是公司招聘广告上不太醒目的一句话，但此刻，比五年前更能打击韩小燕的自尊心。通过自己的努力，虽然有了一些成绩，但岁月不饶人，很多东西并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打报告，调离一线，申请到后方去！”韩小燕掐灭了手里的半截香烟，决定明天就将报告交上去，哪怕工资会少很多。
“开什么玩笑？销售这一块怎么能少了你韩小燕？”分管领导看着她的申请，很吃惊，“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听说最近你那位追你追得很紧，是不是破镜重圆啦？这很好啊，工作和家庭并不冲突嘛。”
韩小燕没有解释，只是一再请求：此次北京学习归来后，请领导考虑给她调换岗位。
下班后，她绕道到儿子的学校，给儿子送几件换季的衣服。正好看见肖建从车里出来，她想避开，却已来不及了，只好将手里的衣服塞给他，转身欲离去。
“你等等，等儿子出来，咱们仨一道吃晚饭，也算是为你饯行。”肖建的声音很大，引得很多接孩子的家长都朝这边看过来。
韩小燕停住了脚步，她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儿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