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3·15”,小学僧这几天可是忙坏了,因为茶边求后台里面收到了大量读者和藏友发来的各种收藏品图片,让小学僧代转舍爷,看看东西对不对。
当小学僧兴冲冲分门别类地将这些图片整理好发给正在采(春)茶(游)的舍爷后,老人家马上甩来一道应景的“命题作文”:说说中国古玩收藏圈里“吃药打眼”和那些真真假假的争议。
乾隆也“打眼”,不过你有和他一样的话语权吗?
1746年,丙寅年,乾隆为《富春山居图》子明卷(元代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明人临摹版本)写下了御制诗题跋,这是未来这件“高仿”上55个题跋中的第一首。
这大概可以看做是乾隆帝感人的艺术鉴赏力促成的好事——保住了真迹不被摧残。
乾隆看走眼的《富春山居图》
《富春山居图》为元代画家黄公望为郑樗(无用师)所绘,以浙江富春江为背景,全图用墨淡雅,山和水的布置疏密得当,墨色浓淡干湿并用,极富于变化,是黄公望的代表作,被称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明朝末年,该画被收藏家吴洪裕收藏,因为吴洪裕对此画欣赏至极,所以在临终前,让家人将此画焚烧殉葬。索性该画被吴洪裕的侄子从火中抢救出,但此时画作已被烧成一大一小两段。较长的后段称《无用师卷》,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前段称《剩山图》,现收藏于浙江省博物馆。
感受下乾隆对于《富春山居图》临摹版本的真爱,盖章盖得密不透风……
1786年,丙午年某日,诗兴大发的乾隆像一边婆娑着汝窑碗,嘴中吟出了张冠李戴的“均(钧)窑都出脩内司”,并将这首赞美钧窑的御制诗刻在了汝窑碗内……
如果清代就有维权打假的“3·15”,能帮着咱乾隆爷在搞文物收藏的时候少“吃药打眼”吗?答案是很难,因为你没有能够左右文物收藏是新是老的话语权!
传统文物收藏的“新老真假”判别依据,不同于“3·15”打击的那些不合格产品——通过各种科学的检测,就可以得出超标、隐患、误差等具体的数值。文物鉴定,更多的是依靠鉴定者对于器物上展示出的各种信息,作出出于自己经验判断的相对主观的结论。所以鉴定者或者鉴定机构的身份,往往会左右这件器物的真假。我们在文物收藏中常会听到的“这件东西给谁谁谁看过了,他说是对的”云云等,就是基于此。
文物的鉴定难道不可以通过仪器检测?可以,但即便不考虑仪器检测对器物的伤害所带来的器物价值降低,现代作伪手段的愈发高明(今天,书画用老纸作伪,陶瓷“老底接新胎”都算是很常规的手段了),某些时候人力可控的所谓“科学”的检测数据,以及鉴定机构的权威性,这都是用仪器科学检测在文物鉴定上推广阻力重重的客观原因。
前几年,王刚主持的大锤砸宝——《天下收藏》节目所惹的官司,就是因为持宝人坚持认为自己的藏品是经过专业鉴定机构鉴定价值不菲的真品,而不是现场三位鉴赏家鉴定的“赝品”。
王刚《天下收藏》“砸宝”事件
2012年某期《天下收藏》节目中,来自河北的付常勇展示了一对甜白釉压手杯,被当期现场的三位鉴赏家鉴定为现代仿品,根据节目规则,主持人王刚用大锤将其中一只砸毁。付常勇对该结果不服,认为自己的藏品在节目录制前后经过专业鉴定机构仔细鉴定,结论均为价值不菲的真品。后付常勇将北京电视台和王刚告上法庭,但最终以败诉收场。
哪个专家、机构是具有公信力且不容置疑的权威?这在中国的文物收藏圈内,恐怕很难得出答案。相对来讲,圈内的大家、大拍以及国字头的大单位,这“三大”依然占据这个圈内的主要话语权。至于信不信,那就见仁见智了。
小学僧说:如果清朝那会儿就有“3·15”,也帮不了乾隆。因为在那个封建皇权的年代,皇帝的身份就决定了作为天之子的乾隆有至高无上的话语权,作出的任何判断都是正确的!乾隆说这是钧窑,你纪晓岚、和珅敢说是汝窑?!
真假先不论,常识最重要
最近小学僧常听身边喜爱文物收藏的朋友说一句话:“我可能看到假展览了”。就”3·15”之前,一个名为《华夏瑰宝——中国民间文物收藏主题展》(现在更名为《民藏遗珍——民间收藏品主题展》)的展览,被包括官方三星堆博物馆在内的多家机构和各界人士所质疑,其中争议的焦点是:许多人指出该展览展出有大量被标注为“从新石器时代到清乾隆年间”的现代低劣的臆造和仿造品。
民藏展览争议事件
2017年初,在北京民族文化宫进行的名为《华夏瑰宝——中国民间文物收藏主题展》的展览,在展览过程中,就展出藏品的真伪,引起社会各界的质疑:许多人指出展览中多件收藏品“并非文物,缺少历史逻辑,更像是现代仿品。”
对此,主办方负责人表示,该展览的文物并非仿品,而是因为当前文物界的一些人不能理解这些文物的来源。主办方于3月6日,通过官网发布通告,“对能做出参展藏品复制品的人,奖赏100万元”。针对展览中部分标注出自三星堆的藏品,三星堆博物馆回应称这些藏品是“假的”,并认为此类民间收藏“值得怀疑”。
以下3张均是四川广汉三星堆博物馆发出的“打假图”,这画风,似乎……好像……有点中老年表情包风格……
大家可以对比一下——
另外什么背刻24个古蜀文字的“玉飞人”、 “玉跪人(遇贵人)”、“玉立舞人”和“赛龙舟”等。最后小学僧放一个在微博上看到的“如意算盘”……
关于该展览所展示器物的真假暂且不论,咱们先说说文物收藏里一个最基本的常识:民间真的有这么多珍宝吗?
以陶瓷为例,我们都有官窑和民窑之分,官窑价值总体上高于民窑的常识。但很多时候,还是经常能够听到“这是我爷爷、爷爷……爷爷传下来的官窑”、“我这里有五十件宋徽宗用过的汝窑”、“成化斗彩鸡缸杯也有几十只”。
古代专供皇家的“官窑”、“御窑”,从制胎、修胎、挂釉、彩绘、窑烧等环节均有极高的淘汰率,打碎千万只,方能有几件成为皇家赏玩之物。这些本就不多的“官窑”器再经过使用、战乱等历史长河的洗礼,会再次减少。这些少量的稀世珍宝又被慧眼识珠的收藏家买走,或者通过国家的力量入藏博物馆、美术馆等研究机构。传承有序,有明确档案可查,能拿到拍场上的重器,更是少之又少。
试想一下,那些动辄就能拿出好几件宋代汝窑、明成化斗彩鸡缸杯的“民藏人士”,他们的收藏,比历史上叫得出名的收藏大家还要精美?他们的收藏,比通过国家力量收藏保护的文物还要丰富?
那为什么他们又能如此低调,并甘心出现在“民藏”的展览,而不是被主流所认可,拿到更匹配这些“藏品价值”的像故宫、国博这样的平台展示?难道,这仅仅是因为没有话语权的缘故?
小学僧说:关注“民藏遗珍”这类型的展览,除了“颠覆国人审美、互喷”之外,我们需要对于那些存在我们脑海里的常识进行再梳理。因为在准备大谈特谈器物的工艺、审美之前,我们是不是先问问自己,他们收藏的这些官窑重器为什么比博物馆都多?为什么在书中和各大博物馆里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难道我们这几十年读的书、看的博物馆都是假的?
如何看待文物中的高仿?
每年”3·15”,小学僧都要对着电视痛骂那些被曝光的制假卖假、制造不合格产品的黑心厂商,因为他们的产品对于我们的生活造成了严重的隐患和伤害。
文物收藏领域,同样存在“制假卖假”的问题,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作为同样是仿制老器的仿造,我们要区分其中的“卖假”和“卖仿”:卖假,卖家以老器物的价格的名称卖新仿器物,就是骗人的行径;卖仿,卖家直接说明是仿品,价格也以仿品为参考。
对于前代器物的仿制,自古便有,像上文提到让乾隆“打眼”的明代人士仿元代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雍乾时期对于宋代单色釉瓷器的仿制,以及清代大量的仿官窑寄托款瓷器,都是这种仿制风潮的体现。从今人的视角来看古人高仿,很多并不仅仅是出于商业买卖的目的,其背后承载的更多是对古人制器于审美上的崇尚,以及于技艺上的致敬和传承。
很多情况下,卖家也会有意无意的不说这件器物到底是老的,还是新仿(有时候就说不知道,让你自己看),给你个价格,是吃药?还是捡漏?全凭买家的眼力。对于很多偏重学术研究的国字号专家而言,那些常年在一线摸爬滚打的高手高仿作品,对于他们就是灾难。
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唐三彩非遗传承人高水旺高仿的一批北魏陶俑,让国博和故宫的专家打了眼:两家分别花80万、10万元,多次从潘家园购买“北魏陶俑”,由于越收越多,引起相关部门的关注,最后经调查发现,这批“北魏陶俑”为高水旺高仿制品。
高水旺,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唐三彩烧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文物学会理事、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美国亚裔美术家协会理事。其作品“唐三彩女俑”荣获首届中国民间艺术博览会金奖,“八人驼”荣获首届中国文物仿制品暨民间工艺品展金奖,“黑勾头马”荣获中国旅游交易博览会金奖等。
小学僧说:真的不能把做高仿的匠人,很简单地跟“做假货”的划上等号。做高仿的匠人可以把老器物上的各种能够代表当时工艺水准和审美的技艺与元素完美复制。
顶级的高仿,一定是不输于原作的神形兼备的艺术品,而不是随便拿个杯子画上几只鸡的就叫高仿鸡缸杯。每天喊得那些匠人精神,传承技艺,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谁在传承?是办公室里搞学术的专家?是打着传统文化旗号制作低劣“文创工艺品”的商人?都不是。或许那些每日在木工房和窑炉旁,仔细研究老器物每一个细节,不停模仿、试验、创新配方的高仿匠人,才是真正技艺的传承者。
对于文物真假的讨论未尝不是推动学术进步的机会
相比”3·15”晚会上的“对错分明”,文物收藏中的“对与错”、“真或假”,可不是做个调查、拍个片子就能说明白的。
文物及收藏看起来是一个很窄的门类,但是要搞懂它,却要综合掌握各门类的学科知识以及天生或后天培养的审美能力。对于文物身份的争论在所难免,因为谁也不能穿越到那个年代,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个画家画的;即使让人工智能再智能100倍,它能形容一下欧阳修和苏轼的书法在气韵上有哪些不同?
2013年9月,刘益谦从纽约苏富比拍卖行以5000万元人民币的价格拍得苏轼《功甫帖》。同年年底,上海博物馆书画研究部专家以“双钩廓填说”,认为苏轼书法《功甫帖》系“伪本”。
2014年初,上海龙美术馆就苏轼《功甫帖》存疑事件进行发布会,现场通过数码扫描、显微镜五十倍放大等技术手段,将存疑的是否边缘勾线进行展示。
《功甫帖》是苏轼写给其挚友郭功甫的告别信。该作结构紧密、一气呵成,用笔沉着、粗犷有力,充分展现了苏轼的人文主义情怀。《功甫帖》曾被多次录入中国艺术领域中最为权威的各类典籍之中,清代书画名家翁方纲曾将其称之为“天赐的书法精品”,该作曾流失海外多年。
需要注意的是,徐邦达弟子萧平、收藏家朱绍良以及刘益谦,三人都提到:专家在没有看到原作实物的情况下便得出结论……
另外,对于高科技扫描是否能成为鉴定标准,有报道称上博研究员钟银兰说:“高科技,我们搞鉴定,不搞这个东西。”
小学僧说:文物收藏对于一般的非从业者来讲,可能就是哪个土豪又花了多少亿,买了个杯子,真有钱!对于从业者,可能就是那杯子不值那么多,那杯子是假的云云……本来是很有文化很高雅的文物收藏,成为大众娱乐和业内互拍的玩物。
关于刘益谦《功甫帖》真假之争,从另一个角度,倒是可以看成是推动学术进步和文化普及的机会,没有《功甫帖》,谁会知道书法摹本与原作于笔画上的细微区别?谁能知道能不上手原作实物,对着照片就可以得出结论?谁更会去了解什么叫“双钩廓填”。
结语:怎么看待古玩圈内的真真假假?
文章写到最后,恐怕很多朋友想拿板砖拍小学僧:你说了一圈,就是文物收藏鉴定这个圈子,让”3·15”来也没辙的意思呗?
怎么看待”3·15”之于文物收藏圈子的意义?以小学僧的愚见,大概最根本的办法就是要以“去伪存真”的精神来不断去学习积累、多看实物,提升自己的判断能力和审美能力,最终做到少“吃药”少“打眼”——当然了,有常识是这一切的基础。
PS:这个也算“假文物”吗?德国青年跳坑假扮兵马俑事件
2006年9月16日,德国青年马林自制秦俑服装,脸抹秦俑肤色,装扮成秦俑并跳入1号坑修复区。后被秦俑馆公安干警及时发现,所幸文物没有被损坏。事后马林交待,开始只是想扮成秦俑,在俑坑外拍照留念……可当见到秦俑时,所有的想法都没了,脑子就是一片空白,除了激动就是激动,便不由自主跳入俑坑……
文物收藏这个圈子,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欢迎来茶边求和小学僧、舍爷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