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阳光》
前话:
“你打我呀”我说,于是他挥舞着小拳头砸向我。
别人说着不想干的话,他不管,他听不懂。
眼泪在他眼里打转,我明白他是真的恨我。
“你走,你走开。”他的声音如此弱小,一如他的生命如此脆弱。
眼泪又何曾不在我的眼里打转,我知道我不能哭。我此刻不能哭。
你蹲在墙角,也许没什么思绪。但只有这个姿势才让你有安全感。
我离开了,一如你所愿。你的生活又恢复成一片平静的湖水。桃花的花瓣凋落,轻抚着你的心湖。
有时我在想,我到底该不该出现?但一切的安排已定,我遇见了你。你的小表情刺痛我的心。我也很自然让你流泪了。再见!
(一)辗转青春梦一场,
落定姻缘前路平。
树叶慢慢长大,由嫩变老,再褪色凋谢。脚下的残叶堆积,新旧交替也不过是又一年的春天。确实是春天了。
我是如何感知春天的,也许是逐渐变暖的天气、减少的衣物以及开遍的花。
老屋上的瓦松还是怎样的葱茏,好久没回去了。阿水从这走后也有五年了,今天再回来,心里有说不出的伤感。香椿树长得粗壮,衬得老屋更加沧桑。“傻站着干啥,快进屋吃饭了。”妗子的声音打断了阿水的遐思。海带排骨拉面点缀着香菜、葱花、蒜末,这让阿水怀念了五年的家乡的味道,如今这么简单亲切。这次回来阿水不再是小孩子而是个大专生了,该有什么不同了。简单的午饭,看过亲戚后,阿水被爹娘带着回家了。
阿水从山西回来,连带着他从原平站送她到河北家里。阿水也许能为自己的事情做主。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随大姐去原平上学,算是阿水出门最久最远的一次吧。也许这也注定了她与这个山路十八弯的县城有些不解之缘。她成家之后在某个深夜的梦里还会浮现原平农校丁香花的淡紫色的影子。
苏保红完成了他千里送行的壮举,也算为他爱情的历史添上了轰轰烈烈的一笔。在家里,阿水的生活又恢复一潭死水般的平静。只是按时间顺序衍生出下一步的行程。当然他的信也是这生活中的调剂。嫂子见着这个从山西来的大邮件,二话没说拆开了看。厚厚的一封信,大概写了分别的相思、学校共度的美好时光也有对未来的期许。“娘,你看。这山西的又给水闺女来信,你真舍得让她跟了他?去了山西再也难回一趟娘家?”嫂子机敏地先把信给了娘,让娘给水闺女定一定姻缘。她娘怎舍得闺女远嫁,听了这话心里也犯了嘀咕。看来这事我得给闺女上上心,娘心里想。到底哪家小伙子衬得上俺水闺女?让她大姐去寻摸寻摸。
阿水接到那封开了封的信,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女青年的微妙的想要做主的念头破灭了大半。爱情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是浪漫缥缈的,像开在空中的花,没有生长的土地。同一时间搅扰着阿水的还有家里的变化。哥哥结婚之后,嫂子越来越要成为一个人物。家对于阿水来说已经失去了儿时的庇护与自由。阿水能想什么?她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洞察力和勇气。也许之后的生活会把她变成一个坚强的女人,但此刻她还欠缺女强人的视角。她要离开却离不开这个生活的圈子。但生活上的不便和与嫂子性格上的摩擦已让阿水在心里做了决定。那就是结婚,有自己的家,一个自己说话算数的地方。一片由她和未来的他开创的新的生活园地。
大姐留意到学校同事刘蕴林的大儿子刘红江。记得还是红江小时候,老刘带着他来学校时大姐见过这个小家伙。红江眉清目秀、憨态可掬的样子一下子又浮现在大姐脑海。大姐像解开了一道数学题一样,脑袋一灵光就去给娘说让阿水和红江见见面。
刘红江高中毕业读了技校。也许是经不起折腾的父母想早点让大儿子安稳下来。毕竟家里还有庄稼要忙活,还有刘敏江要供。命运的洪流让这个青年开始了工人的生活。也许年轻人的希望就和一身力气一样,使完了,睡个囫囵觉又长回来了。学生时代的青涩正慢慢从他身上褪下,他在新的工厂、新的工地里重生了。他从未像这样感到被需要过。新的生活洒下的似真似幻的阳光给他日益健壮的臂膀镀上了金边。
青年的心都渴望着爱情的甜蜜,也剔透得可以简单演绎出生死相依的爱情故事。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两人第一次见面。不知他们是否留意了当年的瓦松青青?
(二)人世变幻情纷扬,
纠葛离乱泪成霜。
一场大雪把一个粉白的世界交还给人们,并且放缓了所有节奏。路面积雪,二路公交车轮胎上加了防滑链,绿色的车厢在白茫茫的街道上蠕动。平日里匆匆的行人,也都小心翼翼。唯有下学的孩子们的欢叫声点染了这雪后的寂静。
阿水穿好军靴,裹好大衣也要接放学的女儿回家。对于女儿娟,阿水是一副严母的姿态。但今天稍有不同,今天是娟的生日。
西岭湖公园曲折的廊桥上留下了娟胖嘟嘟的身影。也给了阿水为人母的安慰。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自己为这个家争取、奔波也像是有了甜甜的回报。
假期来了,年关近了。打包好新衣服、换洗的床单、洗漱用品,刘红江骑着雅马哈摩托带着妻女回家过年。家里老房子里外都得打扫。大半年没人住,扫房、换洗窗帘被套什么的也着实需要一番功夫。好在刘红江能干。可阿水有时也恨他能干,家里大大小小的活爹娘总叫着他。腰肌劳损也成了腰椎间盘突出。过年是热热闹闹的,孩子们是开开心心地讨压岁钱、放炮仗。可家里里里外外办年货、包饺子、贴对子的活也着实不轻省。阿水不是个干活的好手,可也吃得了苦。至少现在阿水对生活的认识是简单的、忍耐的。因为生活虽然琐碎却也给了阿水无可估量的幸福与完满。阿水期望着,抱着不成熟的人事经验看待着这一切。她也积蓄着,等待着。
终于等到了一个结果。仲夏阿水娘病死了。
这个世界唯一宠着她、由着她的人走了。她脆弱得像株草,像块易碎的冰,像飘零的叶子。在那个梦醒的夜,树枝被狂风吹摇得发出怪叫。她的心被恐惧占据,娘的脸庞似乎就在窗边。她需要有个温暖的怀抱给予她一些人世的温暖,可却不能。幼小的娟正酣睡,她唯一的期望是红江。这个给予她最初的完美与幸福的同样年轻的生命。可偏偏是今天,婆婆来电话说敏江的媳妇要生娃了,敏江人不在近旁,她要红江必须到医院。对呀,是必须。
夜,只有她自己和恐惧。酣睡的孩子,留不住的男人。她生气的时候想,婆婆既然舍不得放开儿子,又何必让他结婚。想这些也是没用的,她内心要有了一种想法。就是“娘,天堂有了我,你就不孤单了。”
孤单、恐惧的夜总会过去,再也不想回首那些难熬的时光。现在阿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她仍不能主宰自己,因为她活在这个温暖的人世圈子里。她有娟,有时也有红江。这些都冲淡着她的失望。
屋里争吵的声音很大,红江不明白谁在和爹娘争执。让他更不明白的是昔日温柔的阿水怎么会面红耳赤、泪流满面地跟爹娘大吵。阿水只恨自己的眼泪太多,嘴太笨,把自己的委屈说不痛快。眼前这两位老人在她心里哪还有慈祥的样子。公婆早让她的心寒透了。怪只怪阿水把公婆当爹娘那样期待,而自己却只是个给他们生了个孙女的大儿媳妇。
也是怪,哥嫂现在却成了阿水的知心人。她也好像不记得当初为何想离开家。只是她现在只能在这寻找些残存的温度。也确实,在拥有不了感情的时候,也许物质能填充内心。
不知从何时起阿水开始信命。也许是她与命运抗衡了小半辈子,再也剩不下什么力气了,再也猜不透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进行。也许是她再无能力做些什么了,除了像个信徒一样认为心诚则灵。
(三)命运无情添波折,
今生来世谁得安。
人的脆弱在于承受不了这个世界的情薄。至少不能正面承受。
阿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欲哭无泪。
生命的脆弱在于生与死都由不得自己。七个月早产的儿子躺在温箱里。刘红江守了一夜也没用。也许它的生命就注定这么匆匆。
阿水怎么来平复心中的遗憾呢?没人给她机会来悲伤。命运的车轮只会不断向前。痛苦的沉迷只能让人荒颓。
多少岁月堆积,早已治愈了阿水的心伤。或者她真该感谢遗忘。所以只有太天真的人才会轻易去触碰历经沧桑的人的心。
早春的桃花开得正艳,今晚老同学聚餐。说什么阿水也要去参加,也只有跟这些老朋友才能一块追忆曾经共有的青春。谁能说谁过得更潇洒呢?撑起的场面大家都图个热闹也就满足了。饭桌上阿水风采不减当年。新做的发型、别致的衣着、落落大方的举止,都让阿水恍惚又回到了从前。饭后码牌、唠家常,谁不诉自己的不易。这样看来大家也没什么不同了。
酒场散后,少不了平平常常的上班、下班的日子。如今她不敢多想,只怕道破这苦心维持的生活中的难言苦涩。每个人都需要一扇窗,窗前展览着所有的快乐,好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快乐。这更是让自己觉得自己很快乐。
今天阿水接到女儿的电话,挂电话后,阿水哭了。
“我梦到了一个小男孩,他在别人面前一副乖巧的样子。可我就是能看到他的心其实缺了一块。”
“我不想像别人那样教他写字,教他说话。因为我明白他根本听不懂。他之所以应和着周围的人,只是因为他太饿了。或者根本不饿,只是他想吃东西。”
“他把那袋饼干看得很重要,我用帽子把饼干藏起来逗他玩。他就真的急哭了。”
“我喜欢看他哭,喜欢他瞪着我的眼神。至少那个时候我才忘记要可怜他。那个时候对他才是公平的。”
“可是见他第一面我就哭了。我没让他看到,我宁可让他认为我是一个不会哭的冷血动物。”
“他被我气急了,挥着铅笔扎我。我的手背留下两条浅浅的红痕。其实我但宁愿这样被他划伤,让我感觉到痛,才能让我不那么忧郁。”
“我笑了。他越生气,我就越开心得笑。直到最后他赶我走,我知道我真的陪不了他,我才离开他。”
“梦醒了,也不过是场梦。妈,你怎么哭了?”女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