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时节过后的江南,四周都弥漫着醉人的清新。
春水落及地,皆是诗意;春风飒然过处,万物如受甘露。没人能道清,为何春季有着这样的一种奇妙魅力,驱走懒散,带来安宁。
深冬的寒意终归是在除夕喜庆鞭炮的轰然声响中悄然离席,与此同时,精心粉饰的初春则在如水中茉莉、在百花摇曳的水雾中焕然登场。
而阵雨过后的世界,万物都犹如冷冻的薄荷水入喉般清新沁人。
春至,雨水亦至,就像上天也在为新的一年所喝彩,慷慨洒下一阵又一阵清丽又畅快的初春落雨。洗净了寒冬的灰霾,也消除了人们的心中的不快。
人皆道,江南的广府四季如春,即或是冬季,亦能够常常见到林树如牛油果般的绿油色彩。其实,这样是有失偏颇的。
江南的春,仿似一阵紧跟在冬寒身后的柔风。它所经由处,像是将于冬季偷偷酿好的松花酒倒下,灌醉了每个心中找寻着诗意的旅人,让思想之花,有如春草,灿然绽开。
就是这恼人情思的春风,游衍在世间,拂过看雨人的双颊,掠过沉闷静寂的镜湖,也吹起在耷拉在桌上百无聊赖的少女青丝……
而也恰恰是在这些刹那与瞬间,每个感知到春风所至的旅人、每个得以收到松花酒馈赠的诗人,都会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猛地对身旁的亲朋与好友叹道:
“诶,快瞧,这迟来的春日,终于是到了呢!”
我一直坚持认为,雨水必然是自然极为偏爱的精灵,因此也格外的任性。
人有喜好厌恶之分,雨丝似也不在例外。初春的雨水似乎极为欢喜在幽寂可人的星夜悄然而至,淅淅沥沥沾满了雨窗,也造访了夜睡人的午夜美梦。
自然有柔云轻风、有余晖残霞,也有仿似宝石般精湛的海水与湖。
可是,非要说至为喜欢的景致,那无疑是恰好的初春季节中,遇到一场有如柔板乐章般不缓不慢的春水细语。
须知,自然风光万象森罗,有黄昏晚霞极为璀璨的华美落幕,亦有犹水清丽的繁星布满晚夜苍穹,更别提那碧海连天的壮丽雄伟,无一不让人感慨自然画师笔下的高超技艺。
落日诚美,却常是转瞬即逝;星夜烂漫,但也易让人感慨自身在宇宙的渺茫;蔚蓝海峡处,总是因那些被商业文化所侵蚀的人流而变了模样。
唯有这让人不由拍手叫好、忘却愁绪的一丝夜雨,虽则是不断绝的碎雨轻风呜然声萦绕耳畔,却是自然精灵一首极好的“以动衬静”,于雨幕的抚慰之下,找寻到心灵的诗意与宁静。
那一道又一道的雨痕,就像精灵漫步而过的脚印,也迈过了我的心。
我曾不止一次在春雨的飒飒坠响中睁开朦胧的双眼,尚未从睡梦中苏醒的意识,仿似有那么个瞬间,瞥见了窗外春雨中女子的袅娜舞姿。
春夜里,清脆的雨落声响却因一夜无边的寂寥安宁而更显烂漫柔情。
“一夜春水慢,灯火雨中船。”
思绪,因雨雾的朦胧而渐次飘远,就像是被眼前悄然拂过的晚夜春风带走般,却丝毫没有些许违和可言。
慢慢的、视野所见也变得越发梦幻了起来。仿似这春夜,是一出早就已然彩排完毕的精彩演绎。声响坠落不一的雨水溅之音,让人不由忆起白乐天笔下的《琵琶行》。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晚夜的自然乐章,在雨的指引下,泛着迷幻的浪漫。却让无数听雨之人,在倚窗望那水中皎月的同时,不觉也醉了自身。
入夜之际,情思总会随着天穹的黯淡而变得躁动起来。而在春季,这种感觉又强烈了许多。是以一个人的春夜,无所事事地望着月也好,听着风也罢,总会涌现许许多多的愁绪。
我也不止一次被人询问过:为何能在这孤独的雨夜中落落寡欢,却不觉悲伤。这单调的景致,是多么的无聊无用。
我曾在公园休憩时分,看见一个少女单独伫立,对着日落的黄昏眺望许久,直至最后一抹昏黄消去;在某个雨后的初晨,我也在满是青苔的石阶流连了半日,浑然不觉时光的飞逝。
谁能道清,为何世上总有那么多人愿意沉醉在那可有可无的无用美学之中?
有人曾给我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浪漫诗人雪莱曾独守着一株花,直至花瓣徐徐而开。在他看来,那是人间至乐。
我也将这个故事分享给过其他的朋友,但换而来之的,大多不过是一声嗤笑。也正是在那个刹那,我明白了那么一个道理:
思想或许的确是存在电波这么一个通俗说法的。在那些为商业所蒙蔽双眼的人看来,所谓四季与诗,艺术与美,都不过是一些可笑且无关紧要的装点罢了。
也正是这般,我越来越不喜与人交谈文学与艺术,恰如害怕那种不被理解的悲伤到来,我选择了逃避。
美是遍及世间的。但如何看待美,每个人心中都怀着不一的答案。
在诗人的眼中,哪怕是一块角落的细碎玻璃、即使是一滩不知何时积起的水渍,都会犹阳光般泛出美的光芒,继而得到思想的酒醉瞬间,在自然的美学中怡然自乐。
而于我来说,这有如乐章般悦耳怡人的春夜细雨,那老旧窗外灯火烁烁的万象与森罗,无一不会让我寂寥的内心得到极大的慰藉。仿似老友的来访,让人无法抑制心海的激荡。
我已然习惯于独身一人,孤寡不合群似乎已然成为了我的标签。可是,我却从不觉孤独的到访是怎般滋味。
白昼有风与绿叶,晚夜更有群星与碧月。与自然的接触总是能让我的心灵充盈而愉悦,每一个夜空闪烁的灿星,都似海浪坠落在内心的沙滩上,随之带来每一个欢动的回音。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春夜时分,我不止期盼着那飒然而至的飘雨,更期盼着入睡后的梦境。
一杯不浓不淡的脱醇葡萄酒,虽是已然除去了酒精,却并不妨碍听雨之人内心的自我陶醉。
很多时候,心灵的魔力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一个满脑子为梦幻因子所弥漫的寻醉诗人,即或是一杯白开水,都能喝出白兰地般的美味。
今夜的春雨不知还是否会随性而至,造访她的老友,并带来她至为拿手娴熟的演奏。而我也会静静等待着美的到来,并且一如既往地轻吟着那首如醉的诗:
“一夜春水慢,灯火雨中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