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为了不忘记!
母亲很久没有笑了。多年的病痛,折磨得她走路也直不起腰,脸上常年累月刻着痛苦。坐着痛,走着痛,睡着也痛。
奶奶说母亲的病是在生我时,还没满月就要上山砍柴落下的病根。母亲辛苦劳累一辈子,尤其是六十岁以后,两个姐姐出嫁了,我们四兄弟除老大刚出来工作外,其他几个都还在读书,家里农活全落在年迈的父母身上。父母白天在田地干活、山上砍柴,晚上在家里挑拣、收藏豆子、花生、芋子等,制作蕃薯干、萝卜干、蕃薯粉、鱼丝、黄元米果。常常是凌晨三四点,我们还在睡梦中,母亲跟着父亲就起来煮蕃薯,刨蕃薯。太阳一出来把蕃薯干端到晒场晒好,又赶紧收拾农具下地里干活了。那时母亲的身体已经极其虚弱,常常在地里头晕,挑不起东西,走不动,经常是一些路人帮她接过担子,扶他回家。在家里短暂休息后,母亲又投入农活。
直到我们都出来了工作,家里生活才渐渐好转。父母不用干农活了,但母亲的身体却再也好不起来,母亲在地里奔走了几十年的双腿,开始拖行在大大小小的医院之间。母亲一生的三分之二时间在莳田割禾,种菜砍柴;三分之一时间在吃药、打针、手术。
2012年4月21日,星期六,我回老家接母亲和父亲到县城跟我们兄弟一起住。一个小时的路程,走了三个小时,不是堵车,也不是路不好走,而是母亲一路要上厕所。母亲尿濒尿急已经很多年了。因为这个原因,母亲很少外出,我们有时带她去外面吃饭,她总要问包厢里是否有洗手间。我们带她去公园走走,她总是不肯去,她怕没有洗手间。
尿濒尿急只是母亲全身各种病的其中一个症状,几年来我们几兄弟带着母亲走遍各个医院,都只能缓解,不能根治。这次来了县城母亲也不愿意出去,怕上厕所不方便。
好不容易在22日下午,我和父亲说通了母亲,去樱花公园散散步。那天天气很好,没有太阳,也没有雨,我们慢慢走,慢慢聊。但大部分是父亲和我在聊,母亲说多了话就累。母亲的背佝偻着,与腰接近90度的角了,头要用力向上抬,才能看到前面的路。我扶着她,轻飘飘的,我感觉她的每一步都不是自愿的走,她是在为了不扫我们的兴,勉强地走着。果然,走了不到半小时,母亲实在撑不住,提出要回去了。我选的散步地段是有洗手间的,但我没想到母亲已经连走到洗手间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天我拍了几张照,但每每看到照片上母亲枯瘦的脸、佝偻的背、僵硬的手指,我眼里就噙满了泪,看不下去了。
4月23日晚,吃过晚饭,我们一家人陪着父母看电视,聊天,二哥一家人也来了。也许,老天有预兆,那晚,我们聊得特别开心,母亲露出几年都没有的笑容。尤其是我告诉大家,下午母亲问我卫生间那个“好神拖”的拖桶是什么时,那孩童般的笑容那么灿烂!母亲一直不知道那个好神拖是什么东西,当我演示给她看时,她开心的笑了,她说她还以为是一个什么东西,但她没有说她想成了什么,我感觉她的想象肯定很离谱。因为晚上我说起那件事的时候,母亲还笑得那么开心。
谁也没想到,这一笑却成了永远。大约在9:30,二哥一家起身准备离开,父亲也问母亲要不要睡觉了。母亲准备起身,她是脱了鞋子在沙发上坐着的,她才穿了一只鞋,就倒在沙发上。她最后的一句话就是:“我的鞋子”。从此再也说不出话。
十几分钟后,120把母亲送到医院,检查是严重脑溢血。渐渐的右半边身子全是冰冷。起初嘴角还有口水不断流,后来也很少流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声音非常响,比打铁铺的风箱还更粗锐。
最后几天,我们守在母亲的床前,起初握着母亲的左手,她还会用手指回应我们,后来就没有知觉了。起初来看她的亲戚,跟她说上几句话,还能看到母亲的眼角溢出泪水。后来,就没有任何反应了,只剩下那粗锐的呼吸声。2012年4月27日七时二十分,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走时没有说一句话,她在人世间最后一句话就是:“我的鞋子”。
我读过很多亲人临终告别的语言,读着别人的母亲在临终前对子女交待的事,也是一种幸福。而我母亲却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走了,我们不知道母亲是否还有牵挂,是否还有心愿。每年在母亲的坟头,跟她诉说家里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最想听的话!
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跟我们说,就走了!
现在,81岁的父亲,常常念叨,要是母亲还在世就好了。这几年我们兄妹的生活又更好了,又买了新房,又添了人口。去年我们在赣州过年,带父亲逛超市,父亲感受着超市的繁华,又对我说:“唉,你母亲没有走,该多好啊!”
是啊,如果母亲没有走,该多好!
(写于2017年母亲节,谨以此文献给我永远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