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侯瑾忆
离开故乡时,告别最仓促的,是父亲。
由于临近机场的道路堵车,怕赶不上七点半飞机的我早早提了行李往机场飞奔,母亲拖着行李箱陪着我,父亲只得开着车随着缓移的车流动慢移到停车场。
找窗口,取机票,办托运。忙碌了许久还不见父亲的踪影,那时候便开始懊悔,在车上怎连句再见都没好好说完就拖着行李离开。
还有十五分钟开始登机,母亲开始催我。我看见冗长排着安检的队列,开始随着指示牌往入口跑。
气喘吁吁,却不敢片刻迟疑。
“嘿”不知何时冒出来站在入口尽头的父亲招手朝我唤了一声!我遥遥应了一声,冲过去用唯一空闲的左手飞快的环了一下他的脖子,像是拥抱的姿势,但好像又不够亲密。这时大事小事都操心了一辈子的母亲也终于追赶上了我,提醒着我的登机口是离安检站最远的一个口,我真的得走了,一刻都不能再慢了。
相拥不过刹那,父亲都还没来得及回应我的告别,我掉转方向又开始往如蛇蜿蜒的队列里冲。一番折腾后跑过站台后,我一回首,拨开不相关的人潮,遥遥看见父亲和母亲站在匆忙模糊的人群,母亲的左手放在脸颊旁轻晃着说再见,父亲则是双手伸直,尽举过头顶,手心朝我,有节奏又缓慢挥动着双臂。我能看到他手臂结实肌肉退化后的轮廓,他的背佝偻着,颈椎病的折磨使他几乎无法将手抬的平直,但是他仍有力且缓慢的摇晃着,在说:“七月见”。
仓促回眸,近视的我在那样的距离几乎是看不清的,但我不知为何关于父亲模样的这些记忆如此清晰。
大概是对于这个一次次看着我背影离开的男人,我实在太过熟悉。
回过头,我一头猛然扎进汹涌熙攘的人海里,在心里低低回应一声“七月见”
假期时候看了《怦然心动》,经典一幕早已看惯,却不想在女主角和她父亲乘车去文赫斯特路的那一段猝然被戳中,那只是一段小小的独白,她说“我们没怎么说话,但是我并不介意,我就是喜欢和爸爸呆在一起,有时沉默对我们而言,无声胜有声!”
大约是天下父女的相处模式都如这般吧!无声胜有声。假期时候检查完视力也曾和父亲在街上毫无目的乱逛,没有特定想买的东西,见到一家想去的店便进去,不想买了再出来。那时候不觉得无聊虚度,只觉得安稳。
小学初中作文最爱写细心体贴的母亲,每篇被表扬了的作文父亲看完都会啧啧赞叹。我觉得那时候的他应该是既骄傲,又羡慕。
高一的时候,我在杂志上发表了我的一篇散文。样刊邮到的时候,父亲叨叨遗憾着笔名不是我的真名,扬言不看了,过了一会却还是拿起来细细地读了一遍。
我知道我的父亲一直视我为骄傲。从我有一手写的不错的字,初一暑假斩下云南省运会冠军,到如愿考起省内不错的高中,再到在杂志社上写稿子。
我的父亲常在他那些朋友面前背着我吹嘘我,他很骄傲,真的很骄傲!
但我几乎没写过我的父亲。
我一直想给我的父亲买礼物,我想过一把萨克斯,一把吉他或者一部手机。但是我一直眼高手低初中打比赛的奖金,最多的那次五千块,被我买了辆自行车,每次比赛奖金的在手里也没撑过一周。高一拿到稿费的时候正好是父亲的本命年,本来想给爸爸买一件红衬衣,奈何稿费太少,想多攒一点,结果攒在银行卡里还是被自己用光了。
写到这里也是很惭愧。我从小到大都很费钱,我会像普通女孩一样烫头发做指甲喜欢口红香水,也会像其他男孩一样看NBA打游戏喜欢球鞋和机械键盘。
每次发疯逛完淘宝就往家人群发微信请示母亲大人我看上的东西,总是父亲先回复我喜欢就买。
我父亲并不是钱多,家里也没有富裕到我可以胡乱挥霍的地步,父亲只是觉得可千万不能委屈了从来没住过校的独姑娘。
我也知道,那个对我的球鞋和香水说买买买的男人,也是可以为了理发多省十块钱而从不就近在小区门口理发的男人。
父亲总是想为我遮风挡雨,就算我已经长成了巨人,也习惯踩着高跷为我遮风挡雨。我也很遗憾为何这些感情一旦付诸语言便黯然失色,我不曾对父亲说过我有多爱他,他也不愿表露。宁愿流血流汗,把这些感情都千锤百炼为毫末,扬于生活的细端末节,煎熬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
关于我爱你这件事,漫漫止于唇齿,终在这一刻付诸笔墨。我记得在机场那飞快环上你脖子的那一刻,我触摸到你炽烈迅猛的心跳,你应是停完车飞奔着上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下一个中年男人摆着臂一路奔跑的模样,那一定很可笑。但你也一定很爱我,才会不管不顾的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