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拐感觉自己轻飘飘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扭头看见自己的身体依然躺在床上,眼睛突了出来,张着嘴吐着白沫。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死了。
可是他忽然觉得很轻松。
因为自己这一生,几乎没有一天快乐的日子。
他以为既然活着是在不停地忍受痛苦和屈辱,还不如早一些死去,不管是去天上还是地府,总好过在人间这个活地狱。
“砰砰砰”,阿拐听见有人敲门。
他起身开了门,见两个人站在自己家门口。一个是个子很高皮肤黝黑的壮汉,长得有点像詹姆斯,梳着脏辫,穿了一件印着六号的篮球服,手腕上带着一块阿拐也不认识的金灿灿的手表,脚上穿着一双aj1慈善,像个混迹街头的嘻哈歌手,脸却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另一个穿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显得脸色更加惨白。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十分有修养。
“你们是谁?”阿拐问他们。
西装男向阿拐微微鞠了一个躬,客气地问他:“请问您这里是梁小刚的家吗?”
阿拐听见他们叫自己的名字,心里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这么多年了,别人只认为他是个路都走不稳的野种,却从来没有人叫过他的大名。
他低下头,用袖角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是啊,你们找谁?”
西装男笑道:“我们就找梁小刚,我们是来接他的。”
阿拐问,“你们是谁?”
穿西装的男人笑嘻嘻对他说:“我们是地府里的黑白无常,我是白无常谢必安,我身边这位是我的兄弟兼同事范必救。”
“是!”黑皮肤闷声道。
阿拐脑子忽然发了懵,他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扭一把,可是他没有感觉到疼。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实在梦里,还是真的死了。
“你们到底是谁?”阿拐再一次问道。
白无常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工牌递给阿拐,说道:“这是我的工牌,你看看。”
阿拐拿着工牌,只见这长方形塑封的纸片中央用机打宋体字写着“东方天尊华冥府一殿运输部部长谢必安”,右上侧贴着红底免冠一寸照。阿拐仔细对照照片和白无常,只有五分相似。
白无常似乎看穿了阿拐的疑惑,笑道:“你是觉得本人和照片不符吧。唉,谁让我天生眼睛小皮肤还有雀斑呢,只好让人家给我修了修图。对了,你们阳间不是最流行这个吗?”
黑无常依旧闷声道:“是!”
阿拐却更加疑惑了,他不敢相信地府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
白无常从阿拐手里取回工牌,夹在上衣左上方的口袋沿上,道:“你现在一定很疑惑,其实不仅是你,这些年所有我们接引的人都和你一个想法。告诉你吧,我们阴间也是在不断紧跟时代的潮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就说这说话吧,就从佶屈聱牙变成现在你们通用的普通话,要是我们现在来阳间拘人仍然是一嘴的文言文,不但你们听不懂,也显得我们不合时宜。还有这字,也不能用天书地文,得接地气。还有这打扮儿,你看我身旁这兄弟,还化身成黑哥们儿来接引你。”
“我喜欢黑人,各位帝君鬼王也喜欢。”黑无常说完了话,昂着头,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你别说话!”白无常瞪了黑无常一眼,又立刻换成一副笑脸对着阿拐。
“其实嘛,衣装得体也是为了我们地府的形象,不能让上帝和安拉那伙子人看我们的笑话。你是不知道,他们现在一个西装笔挺,开口就是倍儿绅士的伦敦音,一个是地域特色鲜明的名族服饰,又都是亡故后一条龙服务,从我们这里挖走了不少客源。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亡故而不说死,就是因为死这个字实在不好听,影响我们和谐的环境,只好禁用了,只说亡故等等,谁敢大胆犯戒,被抓住就没个好。”
白无常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装的矿泉水,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唉,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近些日子来亡故的都是平头百姓,也不用我们亲自出马。咱们说到哪里了?”他一拍脑门,“对了!我们为了和上帝他们抢夺客源,于是只好另辟蹊径,以人为本。咱们大中华地府的大数据已经覆盖了全宇宙,根据客户需要推出个性化服务,就是要让你们享受好每一个在地府的日子。不是有那么句话嘛,中华地府,给您和您的爱人一个七星级的家。”
“客户?”阿拐不解道。
白无常看了看表,对阿拐说:“时间比较紧张,一会儿还有个大客户要我们去接,咱们边走边说吧。”
三人出了门,却听见离阿拐家不远的院子里传来老妇人的哭喊声。
“怎么回事?”阿拐问。
白无常道:“又是一个不愿意下地狱的。和咱们没有关系,您只管走就行了。”
阿拐知道那院子里的老人就是张奶奶。
张奶奶和自己的爷爷奶奶一样,是个老实本分的村里人,一辈子都没有和别人红过脸,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以后,她就像自己的亲奶奶一样照顾自己。可惜,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她说自己身上疼的厉害,去县医院查了查,竟然是胃癌晚期。老人也没有钱延命,只从医院里开了些止痛片,回家等死。没成想,她和自己一前一后闭了眼。
阿拐也不管什么黑白无常,拖着一条瘸腿冲进院子,正见一个画着鬼脸的小青年骑在老人身上挥舞着拳头狠揍老人的脸,老人的裤子已经被褪下,另一个青年正把自己的玩意儿抵进老人的下体。
“你们干什么?”阿拐怒不可遏,伸手抓住一个青年的脖领。
青年正在行欢,被阿拐坏了好事,一个巴掌劈脸就要打下,却被白无常一声怒喝制止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见黑白无常一前一后进了院子,立刻整饰好行装,立正站在了一边,眼睛却都恶狠狠盯着阿拐。
阿拐挡在老妇人身前,指着那两个青年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无常却冷冷盯着两青年,问:“是呀,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低着头嗫嚅道:“她不肯交钱,您说的……”
他还想往下说,却被黑无常重重打了一个巴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滚出去,站在门口站好!”
白无常对阿拐赔笑道:“您刚刚离了阳间,不知道咱们地府的规矩,咱们地府前来接引亡魂的,不管是我们二人,还是牛头马面,不入名的小鬼,都是要收取一定费用的,叫做养路费。这笔钱也落不到我们口袋里,都是要入账的,以后取之于魂,用之于魂。”
“是!”黑无常又道。
阿拐听了他的话,忽然想到自己也没有交过钱,心里立刻七上八下起来。
他不敢再去看白无常的眼睛,只是站在那里,却不像刚刚那样硬气了。
白无常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笑道:“您不用担心,您的钱已经有人为您交过了。那位大人不但为您交了钱,还给了您一张醴都国际银行无限信用卡,我本来是要在车上再交给您的,既然这样,那我现在便交到您手上。”
说着,便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片交给阿拐。
阿拐虽然是个土包子,但也听说过,在阳间,这是身份十分尊贵的人才能拥有的东西。
阿拐接过卡片,心里却在想,“那人究竟是谁?我在人间时是个被欺侮被压榨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没有认识过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可是自己刚刚一死,身份却忽然变了,连黑白无常都对自己客客气气,还有人给我一大笔钱。真是奇哉怪也。”
“您不用多想,等您到了地方,就什么都明白了。”白无常道,“时间不等人,咱们还是现在就上路吧。车已经在那里等您了。”
“那张奶奶呢?”阿拐问。
白无常显出无能为力的神情,“这位老人没有交钱,不惜要接受一番痛苦的折磨才能下地府,这是咱们那里的规矩。除非有人愿意替她交钱。”
“交多少?”阿拐知道,这是白无常在提示自己给张奶奶交钱,“这人骨子都透着鬼,可是却不怎么坏。”他心道。
白无常笑道:“咱们地府的费用都是公开透明的,黄泉路养路费是10000元大中华币,绿化费是3000元,接下来是鬼门关关费5000元,奈何桥过桥费5000元,要是您不愿过桥,要走水路,就得交渡河费3000元,接下来的望乡台、恶狗岭。金鸡山、野鬼村都有缆车,一次是10000元,然后便是迷魂殿,为了保障客户的利益,喝水的只交饮水费300元,不愿喝水的要交500000元,这个是不会给您开发票的,之后的就看您自己了,一路上有醴都国际酒店,也有一些连锁店、加盟店,阳间有的我们这里也有,去醴都城阎罗殿有航班,也有高铁、特快、普快、大巴,这就看您自己的消费能力了。这么算下来,基础费用是21300元大中华币。咱们大中华币和阳间的钞票是一比一兑换,所以您不用担心汇率的问题。”
阿拐听得晕头转向,赶紧道:“你就直说,我要给张奶奶交多少钱?”
白无常微笑道:“您至少要交21300元,当然了,您也可以多交,五十万、一百万,交的越多,享受的服务就越周到,到时候多退少补,不会让您蒙受一分钱的损失。”
阿拐看看自己的卡片,问白无常:“这个卡能刷多少钱?”
白无常道:“您的卡是无限额度,您可以刷您任意想刷的金额。”说着,黑无常便拿了一个POS机过来。白无常继续说道:“您在我们的机器上刷卡就可以了。”
阿拐将信将疑,把卡递给白无常,道:“那就先给张奶奶刷一百万吧。”
白无常仍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道:“好的。”
阿拐看他在机器上操作了几下,把卡还给自己,道:“好了,车已经在那里等着您了。您不用担心,您的张奶奶也可以和您一起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