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过后,天气依旧乍暖还寒。但风变得柔和了,雨也开始缠绵。我在一场杏花春雨里等待清明的到来。柳丝新绿、草色青青,漫步郊野,满目苍翠。眼也清明,心也清明,看万物皆有情。
“城里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陌上溪边,荠菜、蕨菜、马兰头、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菜新鲜水灵,仿佛正值豆蔻年华的青葱少女,嫩得能掐出水来。远处有几个着春衫的小姑娘正在挖野菜,走近了看,原来她们正在采摘鼠耳草。
鼠耳草,是一味中药。可治风寒感冒,也可治筋骨疼痛。在我们老家,它是用来做清明馃的原料。小小的淡绿色叶瓣柔韧绵软,象极了老鼠的耳朵,大概因此而得名。鼠耳草的茎叶有着薄薄的白如棉絮状的茸,有些地方也称它为“棉青”,此草宜在清明前采摘。过了时节,叶瓣中间就会长出粒粒黄色小珠花结成的球形花籽,那就太老了。
清明节也称寒食节,是春秋时期晋文公重耳为了纪念割肉奉君,淡泊名利的臣子介子推而流传下来的一个传统节日。清明时节,除了扫墓祭祖、踏青郊游之外还要吃清明馃。
清明馃,有些地方称之为清明团子或清明饼。各地的做法也略有不同。比如杭州人喜欢用茼蒿叶的汁水来拌米粉,做出来的清明团子是圆圆的馒头状,里面裏着甜甜的豆沙馅。刚出笼的清明团子碧绿如翡翠,咬一口软糯香甜。吃了一个还想再吃,吃完之后只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而义乌人,则喜欢把清明馃捏成三角形状,宛如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蕾,小巧而别致。简直让人不忍心一口咬下去,得先欣赏一会儿,再慢慢品尝。而我们汤溪的清明馃更是别具特色,分为甜、咸两种口味。甜的一般是黑芝麻白糖馅的,形状圆圆如满月,咸的一般是春笋雪菜肉馅的,模样弯弯如新月。
记忆中小时候过清明节,家家户户都要自己动手做清明馃。那时叔叔尚未娶妻,姑姑也未出嫁,爷爷奶奶和我们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日子虽然清贫却也其乐融融。每年快到清明节的时候,小姑姑便带上我到田野去摘鼠耳草,在野外,心情是雀跃的,可以聆听鸟儿欢快的歌声。三月的风里有着青草和野花混合的香味,我们常常要采得满满一篮子鼠耳草才肯回家。
回家后,奶奶将鼠耳草洗净,放在大铁锅中煮泡。然后爸爸将炒好的粳米粉和着鼠耳草揉成团。奶奶说揉粉要使劲,要将粉团揉透。她将揉好的米粉团搓成长条,切成均匀的小块,压扁。然后将芝麻糖馅包入其中,揉成圆圆的团子放在一个木制的馃印中压印。每个馃印内部都刻有不同的花纹,有寿字形的,也有各种花鸟图案,因此每户人家的甜馃印出来的图案也有所不同。清明馃蒸熟后,住在同条巷子里的几个小孩子常常会拿着自家做的甜馃互相对比,看谁家的甜馃印得漂亮。做咸馃要将面皮擀薄一些,象包饺子一样边上打几个褶中间装满春笋雪菜肉馅,最后还要在合拢处捏一圈花边。如此,一只精致如弯弯月儿般的青明馃便做成了。
土灶点上柴火,将做好的清明馃放在大蒸笼内蒸,刚蒸熟的清明馃热气腾腾、清香扑鼻,味道好极了,趁热一口气能吃上好几个。且甜、咸各有不同的滋味,相比较而言,我更爱吃咸的口味。而冷却之后的清明馃也可以用菜油煎至两面金黄,吃起来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清明祭祖,供品中也必有清明馃。一盘清明馃、一碟白切肉、一碟豆腐,三杯薄酒,在坟前烧一堆纸钱以慰亲人在天之灵。十几年前的一个寒冬腊月,我的小姑姑因一场意外的车祸永远离开了我们。年迈的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肝肠寸断,整日以泪洗面,我也悲痛得无以复加。由于过度的悲伤,第二年的清明过后奶奶也撒手西去。她离去的那一刻我泪雨如下……
想起小时候,每次跌倒受伤或者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嚎啕大哭时,奶奶总会把我搂在怀里说:“不哭,不哭,我的命呐……”长大后稍懂事些,再听她说这话,我总是忍不住想笑,笑她过于矫情。怎么能说我是她的命呐?直到她永远离去时,我才相信原来她真的是视我如生命的。虽然我从小生性顽劣,从未曾让她骄傲,而她却一直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疼爱得近乎宠溺。而今,那个把我视若生命的亲人已经永远离去,我再也吃不到她亲手做的清明馃了。唯有年年的清明,到坟前祭拜,隔着一帘烟雨,寄托内心的哀思。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布谷声声中,山上的杜鹃红了,又是一年清明将至。此时在老家,家家户户都已经做好清明馃,去扫墓踏青了。年少时,总以为人生是在做加法,想要看遍世间繁华。人到中年才渐渐明白:其实,人生是在做减法,有的人已经是见一面少一面。而我们能做的是惜取眼前人,愿天堂的亲人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