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滋味 油炸臭豆腐的热度
2012年3月17日晚上二十三点一刻,我站在鼓楼东街的猫livehouse门前,等着三姐听完某个小有名气的以数字为名字的地下乐队的演出。
虽然已经到了半夜,这条窄街的路上,还是有许多人往来,但是并没有什么地摊小吃,必竟每块地盘有每块地盘的规矩,对于城里的各地摊团体来说,这里是中立地带,是谈事情的地方。
我平时摆摊的九里埔车站,是朝阳北路的一个大站,车站北侧原本是一些厂区和机关的宿舍楼小区,这几年新改建了几座小区,搬来了很多白领,所以消费力还不错。
九里埔路南路北的两个公交车站,各聚集了二十多家地摊,据说,每天的流水加起来也有二十几万,五十多个摊主赚钱的比例不同,但是,稍微资深的二十几个摊主,都很敬重卖油炸臭豆腐的三姐。
三姐其实只有二十几岁,但是在这里摆摊已经超过五年了,大家至少明白一点,想在这里卖油炸臭豆腐,一定要三姐点头才行。
三姐出摊并不勤奋,她只在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之间的五个小时出摊,其他时间,分出一部分处理“组织”的事务。更多的时间,三姐和大多数白领女青年一样,放下披肩发,穿起小黑裙,去参加各种活动,比如读书会和签名会。
红马车香水的味道,完全盖住了她工作时间的气息。她很喜欢混乐队,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骨肉皮,在乐队圈,她有另一个外号,叫做焦圈。
23点45分,终于散场了,打扮得五花八门的各色男女从窄小的门里涌了出来,有的人忙着跑到街上拦车,有的人两两结伴,不慌不忙地漫步离开。
三姐是最后出来的,她要跑去后台和乐队的乐手们拥抱合影告别。
“肉卷啊,你又有什么鬼主意?”她看着我,有点不高兴。我想,是因为我耽误她约会了吧。
“三姐,帮我调查一下一个人,我有她的名片和她的车牌号。”
“这点小事,发个短信就行了吧?只要是在东八区混的,有个车牌号,我就能把他一切都查出来,从每天早饭吃什么,到夜里几点回家,单身还是养猫。”
“重点是她所在的公司是个外国公司,他们公司想在咱们城里的所有地摊小吃里选拔厨师,我觉得这计划有点扯淡。您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个姑娘在国外的工作履历啊,她现在的公司是一个来自欧洲的公司,公司的名字翻译成中文,叫做华尔秋蕾饼干公司。”
“Walküre?”三姐的发音和电影里的发音一样,那种充满浓郁的口音的语感,不是我们这些对着英文课本学习的人能有的,她把那四个汉字说出了一种神奇的感觉。而且,三姐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她又看了我一眼,“咱们去食堂说吧,这事不简单。”
她抬头扫视了一圈,视线略过那些电线杆上的探头,店面上方闪烁的灯箱,好像黑暗中藏着百目鬼。
三姐有一辆红色的mini,停在不远的烤串店的路旁,烤串店的老板六哥会帮她照看,据说,六哥也是摆地摊起家的,不过,当年大家都喊他小六子,现在他的店面已经开起了连锁,还在青年城里开了分店,身家也有几千万了。
我跟三姐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三姐起车上路,我们驶向东五环外的食堂。
食堂原本开在广播学院对面,前厅非常摩登,纯白色外墙,没有店名招牌,大玻璃窗的窗棂上有霓虹灯管闪烁,餐位都是红色亮皮沙发,所有服务员小哥,都是白衬衣黑围裙。
食堂的厨房里面有道门,通往地下室,只有组长级别的会员才能进入。地下室里的只有四面白墙,摆着几张折叠桌和十几把折叠座椅,他们习惯了这些折叠桌椅,那是他们发家的根本。我是两年前终于得到了加入组织的资格,才逐步知道了这些业内传说,却从来没有机会进过食堂的里间。
在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三姐又拨打了几个电话,说的内容都一样,“蝗虫来了,我们要在食堂开会。”
一路上,三姐都没有主动开口和我说话,我只好默默在心里整理关于程云诗的一切信息,我觉得三姐的反应有点过于严重了。
虽然我们这些摆地摊的小会员并没有察觉,不过组织高层似乎与许多大食品集团都保持着一种奇特的距离感。以我在组织里的资历,我不知道组织和那些大食品集团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我觉得组织里面应该有一些大集团的拥有者在高层里任职,必竟,大家都是吃餐饮这碗饭的,地摊是许多人的起家地,不可能不和组织产生联系。
汽车沿着朝阳路行进,与朝阳北路不同,出了四环以后就变得有几分荒凉,这条路原本是很热闹的,沿路的街边都是些租用了平房的小店,尤其是各种餐饮店,躲避市区内的高房租,开着各种特色口味,不与主流口味同流合污。
然而,奥运之前,沿路的许多商家和个人自作主张,把平房翻建和扩建成了许多简易钢架楼,涨了房租,火热招商,觉得趁着奥运的机会,可以大赚一笔,最初地方机构好像也没能阻止他们,但是,奥运结束后,全部查封,强令拆除,整条路都几乎变成了空街,除了正在征地扩建的几个楼盘区域,那些原本热闹的地方都荒凉了起来。
食堂原来所在的地方也荒凉了,但是,在那栋拆除违章后变成了自行车商店的地方,食堂的内间地下室依然在。
跟在三姐的身后,我第一次有机会进入了食堂的内间,有三个人已经坐在了一张圆面折叠桌周围等着我们,我看到了某个有着明星脸的男人,某个蛇精脸的漂亮姑娘,还有一个光头粗脖子的金链子大汉。
三姐分别向他们三个人点头示意,转身为我做介绍,“这位是九里埔车站北街的会员,可能是美味集团的分支人员和他进行了接触,似乎是想要进行筛选,要他帮忙聚集各类型的食品制作者,进行集中品尝。”
“坐吧,后厨马上就要把菜做好了,咱们边吃边说。”光头大哥的声音沙哑,但是语调很柔。
我有些不安,等三姐坐下后,坐在了三姐边上的位置。
三姐扭头对我说,“把你收到的名片拿出来,给丁教授。”她用眼神向我示意,那个光头大哥就是丁教授。
我有点舍不得,把放在钱包卡夹里的名片拿出来,递给了丁教授,丁教授接过名片,也说出了那个词,“Walküre?”语调和三姐的发音一模一样。
明星脸的男人皱眉说“他们是要撕毁停战协议吗?”他的声音和电视里一模一样,江南师爷的语气。
蛇精脸的姑娘声音很冷,“也许只是底层的新晋业务员过于狂妄无知罢了,年轻人一代比一代狂妄,根本就忘了江湖规矩。我们让上面查一查,这种试探性接触是大范围的,还是仅仅的个体事件,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丁教授点点头,又望向我,“那个调查员为什么会接近你,你能给出一个推测吗?”
我在这几年里,已经学会了面不改色的撒谎,我也学会了不能对什么样的人撒谎,我怀疑,如果我真的在这里撒谎,面前的这三个人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给我上刑……
“我一直都是个很努力往上爬的人,三姐知道,即使在我加入组织之前,我也在拼命做兼职,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喜欢帮人搭桥牵线,很庆幸,这份热情也让我名声在外。所以,三姐才向我透露了组织的存在,以及组织认为我是有希望加入的出色人选。我想,那个调查员也许是在进行工作的过程中,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我是个万事通吧。所以,今天下午,她专门来我的摊位点了一份煎饼果子,尝了尝,觉得我没有达到她们筛选的标准,但是,还是觉得我蛮热情吧,所以想征用我来帮忙,她希望是我能为她每次集中一种食物的制作者一起为她做一次品尝会,如果可能,一次把三十个甚至五十个同种食物摊位集中到一起,她肯为此每次付出五千块左右的费用。”
“是她亲自品尝?她要求你集合那些做菜的,也是说要她亲自品尝?”丁教授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的,她说她必须亲口品尝,而且是刚刚做好的。”我不知道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对,煎饼果子凉了就不好吃了,不可能收集一堆煎饼果子回去鉴定的。
“看来她本身就是个新晋的Walküre ,竟然亲自做调查员,做事又这样不周密?难道这不是美味集团的组织行动,而是……”明星脸的男人声调尖锐了起来。
“如果真是面对Walküre,我们这些地方分支组织是没有资格进行越线行动的,要区域级别的行动小组出动,这是纪律。”蛇精脸女人的声音也变得不安起来,我这才发觉蛇精脸的女人似乎总是进行总结性定论。
“第一次品尝会的时间是哪天?”丁教授依然负责提问。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按她的要求,要在3天内举行,我应该在3月19号下午通知她举行的时间和地点,参加人数,并为她提供一份人员照片和名单。”
“她要求参加者都是男性吗?”明星脸的男人跟着问。
“她再蠢也不会直接提出这个要求的,我和你赌外国语学院门口摊位的调度权。”蛇精脸女人的目光盯住了明星脸男人,她舔了舔嘴唇,好像看到了葫芦娃。
我很识趣地停止了叙述,跟着蛇精脸姐姐一起看着明星脸小哥,明星脸小哥笑了笑“你想要那里的控制权,我直接送给你好了,你也知道,我的火锅店生意越来越好了,我们行会应该选择新人接我的位置了,就算我给你的临别礼物。”
蛇精姐没有再盯着他,把目光扫向我,“她有没有和你提起女神信仰?”
她就是我的女神,我在心底这样回答。
“她在最后让我认真想想,女娲和盘古谁的地位更高?”我觉得在座的这几个怪人,也许可以帮我揭开这个问题。
“一个答案有一千种提问的方法,而最终的答案一定会是关于祭祀。”丁教授很美式地摊了摊手,两手的腕子上都戴着大珠串,左蜜蜡右松石。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觉得这家伙是个标准的禅师。
“用你的能力,正常去给她安排这次集中筛选,不过,留出两个名额。”
“我和丁教授也会去参加。”蛇精姐再次定论。
“其实我也想去,但是,我这张脸,容易暴露身份。”明星脸小哥有点得意的说。
“我也有一点想法。”三姐终于也开口了,“我希望这次事件解决如果顺利,我能晋升一级,然后,把这个小子从煎饼果子公会调到我们油炸臭豆腐公会,接替我的位置。”
丁教授声音低沉下来“我们公会的人一直都是些难以相处的孤僻分子,好不容易有个擅长组织协调的人,你们也要挖?这次事件如果顺利解决,他在我们公会内就可以提升职务,直接进入干部会。”我这才知道,这个光头才是我们煎饼果子联合公会的人。
“小哥,你的名字?”蛇精姐没有管他们两人的争执直接问我。
“大家都叫我肉卷,本名唐布书,东北人,高中文化,现在单身,天秤座,喜欢喝可乐。”
“好的,肉卷先生,你先回去安排品尝会吧,人员随便联系。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我们公会之间的扯皮了,和你的任务无关。后天上午,我会去找你。”她摆出一个请我离开的手势。
我站起来,微微鞠躬和各位告别,我认真看了看表,愚人节已经过去了。
丁教授扭头对我说,“那个问题,你可以这样回答她,盘古和女娲似乎是两种不同的信仰,不过,女娲创世说确实更早,你只查到了这些。”
“谢谢。”
我带着这个不知所谓的答案离开了食堂,夜里很冷,朝阳路上很空旷,也很安静,路南的校园是一片相对低矮的建筑,红色的校门挂着红灯笼。
我沿着路灯下的人行路一路向西慢慢走,准备在下一个路口转回朝阳北路,这个时间想打车是很难的,虽然,我认识几个相熟的黑车司机,但是,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他们就算醒着的,也是在各机场起落点趴活,我尽量不给人添麻烦讨嫌。
我只是觉得事情有点失控了,我有点后悔和三姐提起这事。我如果带着组织里的人去试探程姑娘,会不会给她带来风险?她这几年出国的经历,到底改变了她多少。
我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经过了一个灯光灿烂的夜市,这里是两条主干路之间众多的城中村的一个出入口。在这个时候正是许多夜里干活的人会觉得饿的时候,倒夜班的人,夜间干活的人,偷自行车的和洗头房的,白日作息的人已经沉睡,边缘人刚刚开始兴奋。
我也觉得有点饿,点了一份油炸臭豆腐,又在麻辣烫车的摊位要了一张小桌,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帮手来帮我理理这事儿。
首先,要不是组织的人,其次,也要对神迷事件感兴趣,我想到了一个人选,他几年前是做“花杂志”的,就是地摊文学,刘德华死了一千次,美国中央情报局早已被外星人控制。
他如今跟着互联网圈子的人混,花名叫做啃搓吸,现在跟着人合伙做盗版电影下载网站,网站那些豆腐块一样的贴花广告的收入,就让他在这个城市买了房。
我知道他现在一定还没睡,也许是在论坛和QQ群里和那些喜欢电影的人扯淡,干他们这行的都是夜猫子,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午夜一点三刻,正是他跟我说起过的逢魔时间。
我拨通他的电话,这时油炸臭豆腐做好了端了上来,我尝了一口就知道,这家摊主和三姐不是一个公会的,这家的汤料里面五香粉加的太多,不是真的鸡汤。
啃搓吸的电话终于接通了,“嘛呐?哥哥,这大半夜还有精神头找我,怎么茬,是要唱歌去啊,还是要撸串啊?兄弟陪着你,要不要再带两个姑娘过来?”他的声音总是特别洪亮,我隔壁桌两个吃麻辣烫粉丝的穿的特定夜店的姑娘,都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她们都露出了笑容,扫了我一眼。
“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可能牵扯到某个国际神秘组织,好像和北欧神话有关,她们的代号叫做华尔秋蕾,想让我帮她们找一批人,在3月20号集中。我现在姚家园村西口吃点东西,你要是感兴趣就来找我吧。”
“我操!3月20号,那天是阴历2月28,是至黑之夜啊!而且华尔秋蕾是女武神啊!她们来中国想搞什么货?人体交易?还是人体器官交易?我感兴趣!”他的声调都升高了。
“她确实是要找人……不过,只是找做饭好吃的人。”我忽然觉得这事越来越不简单了。
“做饭好吃的人,也可能本身就很好吃啊。哥哥,你先吃着,随便点,我……四十分钟内到,我来结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