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何时来

    这样的冬天实在乏味,没有落雪的大西北的冬天。

    在我的意识里,一个称职的冬天是一定要落雪的,且是厚可盈尺的那种!

    纷纷暮雪下辕门,雪从傍晚落起最是温暖。

    小时候,冬天昏暗的傍晚,空气寒冷清冽,雪慢慢的从空中筛落,先从墙角堆起,掀起门帘,透过光,看着那加速筛落的雪花,转眼间地上厚厚一层。

    躺着热炕上,听着或者想着外面的落雪,心里美滋滋的,因为课本上说: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山村寂静,唯有落雪纷纷。


    第二天早早醒来,或许因为兴奋压根儿就没有睡踏实,推开门,雪已经堆住了门帘儿,很厚很厚。

    这厚厚的一层盖住了整个村庄,整个山沟,整个放眼的世界。

    自此,冬天才算真的来了。

    雪后总是大风呼啸,吹起千堆雪。这千堆雪我们称之为窖雪,总在地棱的相对避风的地方,最厚的怕是有一米多吧。

    这样的冬天最怕的就是在学校上厕所。那时候的土厕所,大坑,上厕所像是一个万分艰巨的任务。小解冻得系不上裤带,万一运气不好需要大解,蹲一会儿,从屁股冷到心窝,最后站起来都很困难。上完厕所,系上裤子那一刻,抬眼便是厕所外面那几棵矗立在北风呼啸中的大杨树,空中的枝条都要被吹走了一般。

    放学的路上,踩着积雪咯吱咯吱一路而行。回到家往热炕上一趴,手和脚塞进被子底下,热从四肢传到全身,顿时有些刺痛,然而终究暖的全身舒展。


    后来上了初中,落雪的时候,我们一群大孩子背着馍馍踩着落雪,聊着武侠里的某某某和某某某,唱着“甘十九妹”和“大河向东流”一路上嘻嘻闹闹,如《雪山飞狐》里的大侠胡斐一般。


    太阳下晶莹的雪反射着明亮的星星。


    不知不觉就走过油坊庄,走过王河原,走到了天神庙洼山,站在塬畔,有种君临天下指点江山的错觉。放眼都是厚厚的雪,落在整个许家河沟里,农家的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想必暖暖的晚饭都已上桌了吧,而我们又要开始一周开水泡馍的生活了。


    早上在灶上打一盆温水,端到宿舍已只剩寥寥的温度。洗了脸,呼吸的冷雾像是在冒烟。

    土操场开始热闹起来,跑完早操就开始早读,那些移动的身影好像将要被冻住定在那里一般,嘈嘈杂杂的读书声又好像在搅拌这冷冷的氛围,不让把这些移动的摇晃的跺脚的大孩子冻僵在那里。

    布鞋隔不住冷,从脚底渗到小腿,直到小腿麻木,而此时双手早已爽到袖子里不敢拿出来,书只能放在矮一些的土墙上看。


    那时候,教室里的火炉绝对是假的,怎么往里加煤都不见得热。

    这都不算什么,最冷的便是停电的夜晚,被子还被高一年级的泼皮偷走的时候。如果运气不好冻醒来,听着那些熟睡呼吸声,真是四面楚歌的绝望。抬眼窗外,皎洁的明月照在洁白的雪上发着清冷的光,而自己却冻的瑟瑟发抖。

    即便是这样,我们依然期待大雪纷纷。


高中寒假补完课,已经是腊月二十好几了,曲子街道的音箱里到处都是《雨一直下》和《月亮惹得祸》。这时突然一场大雪,气氛就变得不太融洽。通车的大路已经无车可行,要回家,就只剩下踏雪而行。

于是我和宝东背上装干粮的口袋,上了龙家原途径许家原,到处都是北国风光。千里覆雪,踏雪有声,好一个壮观了得。

到了梁原时,我们饿了,挪动一步都觉得困难万分。那种心空脚软想就地躺在雪里便睡的感觉,多年以后在苏州绿宝广场看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的时候才找到深深的共鸣,如今想起来也是真真切切。

经过八个多小时的蹒跚,十点多终于到家了。进门上炕那一刻,好像从可怕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又如从无底的深渊爬了上来,也似从禁锢的牢笼中放了出来。奶奶端来热乎乎的饭菜,边吃着瞌睡边从四肢到全身拢了过来,那一夜一定是酣睡香甜。



雪,总是会把人们带回到无忧无虑的日子,像是童年。

到一中复读的那年冬天,落雪后的操场坡,笑声呐喊声声声沸腾,同学们男的女的晚自习还没下的时候就抬着桌子拿着板凳,一队接着一队,一个搂着一个,从坡顶一瞬而下。

或许只有那一瞬间才会让我们忘掉那些做不完的试卷,忘掉老师的唠唠叨叨,忘掉青春的懵懂愁绪。

那一瞬,一滑而下,两旁是欢呼喝彩,自己就是自己的大王。


到了大学,每当下雪,操场上总是有人打着雪仗,堆着雪人,或牵着情人踏在雪里,或揽在怀里吻在额头,这便是雪地里最暖的事情。

雪总会带来一个童话的世界,纯净洁白。

再后来,下雪的日子,有坡的地方,每每都会昨日重现。就像西农的五台山,就像如今步云桥,一旦落雪,便是人群涌动,滑溜溜打的人兴高采烈,那一刻,乐而忘忧绝不是假的。


    大学毕业,到了苏州,我想,这里的冬天怕是不会落雪了,还在心中隐隐遗憾。然而,这一年,雪落到了江南,落到了大半个中国。

    记得那时候我从加油站辞职,寄宿在科稳兄马庄租的房子里。那是从苏州古城向西经过横塘经过茭白,一个很小很乱有些潦倒的村庄。早已没有“一川烟草,满城风絮”的诗意,有的只是三层四层五层六层高矮胖瘦不一的小楼。简单装修,每层都隔出来很多小小的房子,专门给打工的人们租住。

     

    每天到人才市场投很多份简历,然后步行经过姑苏的每一条街巷。车水马龙,人潮如织,美女如云,繁花似锦,而自己却是形单影只穷困潦倒。

    那一段日子,为了面试,我基本跑遍了苏州的各个地方。甪直、张家港、昆山、相城、常熟,最后去了吴江的中达。接到录取电话通知入职的那天,天气阴沉,仿佛要飘落雪花一般。


    入职的那天是腊月二十三,纷纷暮雪落姑苏。到了吴江下了大巴,雪已经是厚厚一层。顾四周无公交,打的又不舍得,只得与行李箱为伴,又一次踏雪而行。

    揣摩着方向不知不觉就到了松陵公园。再估摸着过了大桥,心里想着面试时的方向,好像冥冥中有所指引一般,径直走到了中达的宿舍。

    路灯下的雪,微微昏暗,却是暖的色调。

    路上有嬉戏的孩子,牵手的情侣,徒徒而行的制服工,神色各异,或天真或幸福或无辜。


    那一场雪,把姑苏带到了童话里。

    江南的水乡,观前街,甪直同里木渎周庄的古老的屋檐,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洁白。

    水墨的江南,又多了一幅豪墨,恬静,不再喧嚣。

    而我,只能在站在画外,边走边看。

    曹雪芹写《红楼梦》,也写的是这富庶的江南吧。不管金陵美眷如何的阆苑仙葩,权贵风流的众公子如何的美玉无瑕,到最后也难离一个“散”字。宝玉出家向父亲辞别,也是“那天乍寒下雪”的茫茫的雪影里“俗缘已毕”。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繁华落尽,一生了然在雪里,覆盖了多少尘缘往事,情仇爱恨。


    雪,纷纷扬扬,是天幕抖落的奇观,亦是救人的义士。 

    每当下雪,总能想起《水浒传》里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悲怆。那林教头踏着瑞雪,迎着北风,一杆花枪挑一葫芦酒,怀里揣着两块酱牛肉,想必也在那瑞雪里抛开流放的烦忧吟歌小唱。因为纷纷瑞雪,压坏了草料场,才寻到半路的山神庙里借宿。

    正是:“天理昭然,佑护着善人义士,因为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

    在那个雪夜小酒馆的包间里,好酒好菜,富安、陆谦、管营、差拨四位却不是在把酒言欢,而是在为“荣华富贵”谋教头的性命。林冲透过山神庙门,看见那滔天的火光,听见那林冲不死也是死罪难逃的时刻,是何等的绝望,便花枪起舞,利刃在握,一腔悲怒,一枪取了富安的性命,陆谦还在讨饶,便被教头剜出了心肝,再取了差拨的人头。

    一瞬间从绝望到无望,那雪却落的更猛。

    这平原昭雪,只能自己为自己昭雪。一时间,天地之间是何等的冷,而纷纷瑞雪又是何等的慰藉。


遥想莫斯科当年,德军已是兵临城下,虎视眈眈,势如破竹。一向生猛的斯大林似乎也没有了底气,自己给自己壮胆,在红场来了一个大阅兵,告诉广大苏联的人们:“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到入侵,全体苏维埃公民和军队都要不惜用尽每一滴鲜血来保卫苏维埃土地和村庄”。估计那一刻,全苏联人的心里都没有了靠山。

也许是这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悲怆感动了上天,秋末冬初的莫斯科纷纷大雪落,落雪厚达一米之多。这让远道而来的德国军人猝不及防,机枪、大炮、坦克瞬间被冻住,数以万计的德国士兵趴在那冰冷非常的战壕里再也没有醒来。最终是保住了莫斯科,保住了大苏联。 

正是:纷纷落雪来相助,莫斯科保卫战立头功。

我住的小城没有下雪,记忆力却堆满雪的感觉,真希望明天便是:


落雪无声寂入夜,天白方知天下白。

推门山覆盈盈雪,啸风踏雪饮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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