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很多人的影子,却偏偏谁都不是。
关键词一:无常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金刚经》和
绵密和湿热似乎透过镜头包裹我们,故事开始于大雾弥漫的凯里小诊所,医生陈升为了母亲的遗愿,踏上火车寻找被弟弟遗弃的侄子;而另一位孤独的老女人托他带一张照片、一件衬衫、一盒磁带给病重的旧情人。去镇远县城的路上,陈升来到一个叫荡麦的地方,在那里他询问乡民是否有吹芦笙的苗人,又搭老乡的车出发,遇到骑摩托的少年——长大后的侄子,看到开理发店的与亡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在街边乐队的伴奏下唱了一首小茉莉。他意外地穿上老女人旧情人的那件花衣,把她托付的磁带送给萍水相逢的理发店女子,他用望远镜看到侄子生活得很好,然后坐上火车,驶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过去未来迷幻交叠,亦真亦幻,而世事无常之感以这种方式体现得淋漓尽致。飞驰的火车倒转时间,小舟驶向对岸又是此岸。人们每时每刻都在沉溺过去,也在浮想将来。怀念、寻找、告别、放下,都是想让原来的归原来,往后的归往后。但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连一时一地都不能。以未来为现在,则现在成为过去,一切追寻皆不可得。
关键词二:寻找
为了寻找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路边野餐》
寻找并不算是影片的主题,而更多地像是一个契机,一个要把故事讲下去需要借助的点。陈升启程去寻找失踪的侄子,却先去打听了吹芦笙的苗人,在寻访不得后又很自然地搭上老乡的车。他给我们的感觉像在漫无目的地漂流,好似有一个目标,而这目标又是模糊的,甚至没有一定要达成。他没有一个注定要完成的任务,这令整部电影没有明显的紧张感,节奏放缓,他更像是一个时空尽头的流浪者,以非理性的姿态游走于时间的边缘。我们不知道那个老医生、理发店女人和他的亡妻是不是同一人,也不知道他和他弟弟、花和尚是否真实存在,抑或只是陈升的无数个分身,更不知道另一个时空中的摩托车少年是否就是已经长大的卫卫,他还会谈起野人,也会被人欺负,而且有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最后,返程的陈升一无所获,抑或这一切本就是他的一场荒唐无稽的白日梦。
关键词三:梦境
命运布光的手∕为我支起了四十二架风车∕源源不断的自然∕宇宙来自于平衡∕附近的星球来自于回声∕沼泽来自于地面的失眠∕褶皱来自于海∕冰来自于酒∕通往岁月楼层的应急灯∕通往我写诗的指缝∕一定有人离开了会回来∕腾空的竹篮装满爱∕一定有某种破碎像泥土∕某个谷底像手一样摊开
——《路边野餐》
关于42分钟的长镜头有很多种解读。有人说是导演的炫技,有人说是野人的视角。起初的确被晃得有点头晕。后来却觉得别出心裁,它颠覆了一切既定的镜头感,让摄影师跌跌撞撞地追着主角却又无法完全跟上,摄影师的颠簸、狂奔和抄近路让观众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而这部电影的第三者视角也得以初露端倪。长镜头原本是用来验证真实感,导演却用它来表现魔幻的现实,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天才的想法。在荡麦,时间与空间都是非线性的,彼此交融、消解,这有种庄生梦蝶的感觉,又有着《记忆碎片》《盗梦空间》《穆赫兰道》的影子。不同的是,这部电影并没有紧张感和悬疑感,并没有利用这些首尾呼应的线索和细节编排一个严丝合缝的故事,反而在营造情节的同时消解着情节,在制造气氛的同时嘲讽着气氛,充斥着禅学的意味和诗性。
关键词四:诗意
冬天是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三月、四月∕当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间暗室
——《路边野餐》
如果说《刺客聂隐娘》是一部传奇、一幅古画、一首唐诗,则《路边野餐》更像王维的五绝、顾城的现代诗。潮湿闷热的亚热带气候环境与独特的诗行相结合,以西南方言朗读出来,造成了一种错位的神秘感。据说这部电影最初的名字是《惶然录》,一个更富诗情的名字。
黔东南的山水如诗,导演的镜头很多时候都跟随着车辆行驶的视角蜿蜒于盘山道上。贵州的山路有种自带3D的效果。水倒映山的影子,美丽的女子坐在小舟上,一字一句地背诵着官方的凯里旅游手册导游词,这让人产生一种“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感觉,原来在全球化的视野中,凯里不过被定位为一个特定的经度纬度的交集,它的四季风、它的地形地貌、它的温度,都可以用一个丝毫不带感情色彩的数字来概括殆尽。不知这算不算是全球一体化进程中,人们暂且不自知的一种提前发生的乡愁。每一个城市都在努力变得一模一样,只有乡村,在时光流逝的夹缝里甩不脱它过去的样子。
过去即是现在,梦境戛然而止。时光的脚步如此沉重,像野人的踪迹,反复搜寻注定一无所获。原来电影还可以这样拍。毕赣导演说,看他的电影就像是下一场雨,但请你不要带伞。这样的雨,我愿意多淋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