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家养了一条水牛,而且是一条又高又大的母牛。
这条母牛是集体分给的还是父母花了钱买来的无从得知,我没有问过父母,父母也没有告诉过我水牛的来龙去脉。
这条母牛毛色呈灰,一对尖角均匀对称地长在头上,这应该是每个动物自我保护的天然武器吧,如蜜蜂有刺、冷蛇有毒。若是外敌无缘无故地侵犯母牛的自由和安全,它就会出于本能,毫不客气地奋起反击,用尖角顶得对方人仰马翻。
这条母牛骨胳高大,体格健壮,双目炯炯有神,走起路来四平八稳。父亲给母牛鼻子穿了一截不容易腐烂的尼龙线,还打了扣,好使唤它农忙季节耕地,一旦到了农闲,母牛发情便找一条公牛与它做爱,好增添牛丁,给家里创造额外的财富。
每天放学回家,我就得牵着这条母牛到海子沟边吃草。
海子沟边的草场一片碧绿,母牛在茵茵草地里卟哧卟哧地大口吃草,样子就像一台从容的收割机将嫩绿的巴地草一撮撮地收进胃里。
等到天色已晚,牛儿吃饱我便将它牵到一块石头前,顺势跃上牛背,暮色掩映中骑着这条母牛回家。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会从屋里迎出门来将牛吆进牛圈,关上圈板,我一天的放牛任务算是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母牛与我相处大约两年时间。
两年后一个潮湿的夏天,天空像裂了缝,雨水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海子沟水暴涨,山洪混浊而气势凶凶,席卷着大量的泥沙顺流而下,人和牲畜都无法淌过。
我只得将牛牵到雅砻江边吃草,夏天的天气焖热得让人难受,母牛也似乎浑身不舒服,一边吃草一边扭过头来用它那一对漂亮的牛角驱赶成群叮在屁股上的牛氓。
我看牛非常难受,便放开绳索,这牛像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就到了不远处的雅砻江边,一头扎进江里。
我原本以为这是一条非常熟悉水性的母牛,谁知它一头扎进江水后头对着我,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顺着巨大的水流渐渐离我远去。
我以为这牛是在给我开玩笑,向我炫耀它天然的水性,谁知母牛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被滔滔的江水卷走不见了踪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大惊失色,我嚎啕着顺江狂奔,可哪儿还有母牛的身影?
我欲哭无泪,心中害怕得要命,这可是全家的劳力和希望所在。
我不敢回家,只能怔怔地站在江边,指望着这条自不量力的母牛还能够起死回生,奇迹般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可这种异想天开的事又怎么可能发生?
父亲寻来了,他听说我们家的水牛被无情的雅砻江水卷走了。他站在江边用目光搜索着宽阔辽远的江面,我则准备接受父亲暴跳如雷的一阵毒打,毕竟是我没有看护好牛,让江水吞没。
谁知那天父亲却表现得出奇地镇定,他非但没有责骂反而还安慰我,叫我回家吃饭,我怀着愧疚与不安的心情跟在父亲身后,生怕他出尔反尔会在路上揍我一顿。
父亲没有揍我,母牛就此永远离开了我,离开了我们家。
直今我还对那条自不量力的母牛印象深刻,我能够感觉到父亲当时损失了那么大一笔财产后的痛心疾首,但他关键时刻又能明辨事理,真的让人佩服,他清楚那条母牛是因为天气热想冲进水里享受一下河水的清凉而并非我有意为之。可无知的母牛又怎能预料大自然力量的神秘与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