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心先生
湖水漾起来打在岸板上,一波一波涌来的晚风,让硕大的湖不安分了,我还以为是有个水怪在作妖,心想拉着妈妈一探虚实,欣喜的笑脸在风里僵硬了,恍然回到十二年前,妈妈卧躺床边,替我梳发。这是妈妈离开的第十二个年头,这期间几多无助,几多痛苦,几多思念?曾经我也有妈妈,我是她的宝贝!我喜欢站在风里,因为风像妈妈的手,替我擦去流下的泪,这样,我还能再得到一点妈妈的温暖。
七岁那年,我和我妹第一次上学,崭新的书包,削得恰到好处的铅笔,方方正正的橡皮,印有乘法口诀表的铁皮文具盒,还有一本本写着我名字的田字格本,都是新的。开学那天,妈妈用一辆后座加长的脚踏车载着我和我妹去学校,我搂着我妹,我妹搂着妈妈,妈妈看着路,脚底下吃力地一踏一踏,两条细瘦的腿随着车轮的方向一高一低的转着,妈妈的背有些佝偻,像个小婆婆,娘儿三个像故事书里的图画一样温暖。妈妈身体不好,所以只有开学那一天是妈妈送去学校的,之后的两三年里,都是随着学校的路队回家,家有多远,我就牵着我妹走多远,但是,只要闻见炊烟味,我们就会很兴奋,步子都快了许多。那是妈妈做的菜,米饭都氤着香气,番茄炒蛋的酸溜从烟囱散发出来,十米之外就让我和我妹馋得流口水。家门前的石子路一到下雨天就变得很难走,泥土和着雨水,雨水打湿石子,我们穿着水靴,还会将裤脚甩得都是泥儿,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要因为这邋遢的样子被妈妈凶一顿。
每个清晨,妈妈搬个小板凳,我妹先坐在上面,妈妈站着,替妹妹梳发,时不时还要将梳子含在嘴边,然后换一只手,继续梳。梳完妹妹的才会梳我的,我的头发很密,妈妈经常梳不起来然后说要去剪掉,但也只是说说而已。那会儿我体质不好,又得了支气管炎,不能吃咸的,整天咳嗽,最严重的是一年级暑假,我打了整整一个暑假的吊水,气的妈妈干脆烧菜连盐都不放,可我偏看见了柜子底下用坛子腌好的咸芋头,偷偷躲在屋里吃了整整一碗,当晚便咳嗽加重,被揍了一顿。那时正是梅雨季节,雨水顺着青色的瓦从屋檐落下,像钉子一样打在地上,昏黄的灯光下,雨滴落在水汪里,泛着涟漪,妈妈撑着伞,拉着我大步往卫村生所走,我拽着妈妈的手,心里十分害怕,心想免不了又要被针扎一次,然后打上好几个小时的吊水,不能离开,这是我最厌恶的事。红色的油布伞,趔趄的妈妈,还有偷偷害怕却不敢言语的我,只能躲在妈妈的伞底下,在风里,在雨里,在那个雨季来回穿梭。那是我这一生最完整的时光,因为有妈妈。
二零零六年的中秋节前一天,星期六,秋雨绵绵,浓烈的悲伤逆流而上,出奇的丝毫没有团圆的气氛,这一天,我的妈妈离开了,再也不回来,那天是我一个月内见到妈妈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一次见妈妈,还是一个多月前,妈妈坚持出院,躺在家里靠吃药控制病情,每个早上,都会叫我搬个板凳,坐在床边,她躺在床边上,给我们梳头。妈妈得的是肺结核,村里来家划了警戒线,示意传染危险,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妈妈住院了,我和我妹就被送到了叔叔家寄住,所以见面的机会特别少。我永远记得那个秋雨缠绵的日子,冰冷冷的病房,白色的床单,没有色彩的床,妈妈躺在那里,眼睛睁着,等我和我妹,凌晨里几次抢救无效后,医生宣布死亡,而我是在中午才来到她的身边,也许是年幼,也许早已习惯一次次病危的通知,我已疼得流不出眼泪,只是呆呆地站在床边,听着外婆和小姨凄惨的哭嚎,我清楚地明白,我的妈妈不会再踩着脚踏车在我和我妹,不会再给我们梳头发,不会再炒菜做饭等我们下学回家了。至今日,我还常常在想,要是我那天没有去上学,我是不是就能再听一听妈妈的声音,躺在她的怀里手指绕着她的头发扎一扎妈妈的脸,赖皮地让她再给我梳一次头发,再被妈妈爱一次!
后来,无论小升初,无论中升高,无论考大学,妈妈都成了我避之不及的痛,我很羡慕那些有妈妈陪读的学生,在他们眼里,这是妈妈的好,但在我眼里,这是妈妈想做却不能做的梦!晚自习时我最忧郁的时间,我喜欢夜晚的风,天黑里流的眼泪没有人会看得见,我能在这时偷偷落眼泪,然后让风吹干。五月的春风里有绿草的芬芳,七月的雨季里有油布伞的清凉,十月的晚风柔柔,桂花香里流动着小城的温热,腊月寒冬的吟吟白雪,风替我传来妈妈的暖,我不禁流下的泪珠,刺痛了妈妈的心房。
一别十二载,我曾多少次对那无意提起的妈妈这个话题表示无所谓,可真正的难过,都藏在了心里,那些只会说对不起,很抱歉的人,怎么会懂得这种感受?从那时起,我的人生里再也没有了中秋,所有的团圆再也与我无关,人生也不再完整。妈妈的衣角成了后来的遗憾,妈妈的饭菜成了永远的回忆,妈妈的梳子成了此生的牵挂。
妈妈,我要吹泡泡。”稚嫩的话随风声到我耳边,我斜眼望去,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扯着妈妈的衣角,撒娇地要玩吹泡泡。顿时眼眶湿热,想起那年妈妈的洗衣盆里冒起的白泡泡,我用纸杯舀起泡泡,掐了小葱作管子,欢快地吹着泡泡,妈妈训斥不要弄湿衣袖。
湖面在风里摇晃,远处的风吹散我脸庞的泪水,在风中,我拉着妈妈的手,对妈妈说:“看,这湖水里有妖怪,在兴风作浪!”
笔名:文心先生
一个矫情多感的九零后,文字里总充满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