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想把你抱住
他看着自己的手恍惚了一瞬,熟悉的房间,他有多久没来过了。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眶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回过神来,胡乱擦干了眼泪,抖着音,“来了。”
小心翼翼地走出门,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其他感官更加敏感,抓着门框,微微睁开眼睛,有些不敢看,生怕这是幻觉。“阿柯,站那儿坐什么。吃饭啦,有你喜欢的干菜肉!”背对着的身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午夜梦回,有多少次都只是虚空罢了。
“还在磨蹭什么,快过来洗手吃饭了。”一张精神奕奕的脸庞转向他,招呼着他,猛地睁开眼,嗓门大的让阿柯呼吸一紧,磨磨蹭蹭地洗完手坐到饭桌前,一声不吭地扒碗里的饭,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碗里。
这散成颗颗分明的米粒,熟悉的味道,蔓延在舌尖,多么怀念啊。哪怕就在眼前,也不敢抬头看桌上的人。
阿婆慢悠悠地拿着碗斟了一口烧酒,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慢慢地用不太整齐的牙口咀嚼着,“作业写了没?过几天你爸妈就回来看你了。要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了,你先长脸……”
这些话,阿柯倒着背也能如流,却也是阿婆留给他唯一的忠告了。后来再也无法听到,只得在梦中一遍遍地点头,可是他好像失败了……
……
“啊————”阿柯站在桥上,面对着河,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流淌的河水,节节攀高的竹子,年事已高的桥梁,无一不是他熟悉的,却是那年头也不回的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我——回——来——了——”他使劲地喊着,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好半天才在水中露出头,这时脸上带着欣喜若狂的笑意。
“喂喂喂,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都不叫我们,太没义气了吧。”
阿柯抹了一把脸,咧嘴一笑,漫上些许的怀念,熟稔的口气,“我等不及了,大夏天的好热,你们太慢了。”说罢便像条鱼儿似的钻入水中,不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我去,还不是妈妈一直要我干这干那的,要不是我机智,现在就瞒不住了。”一个矮个子的男生撅了撅嘴。
站在身旁的男生翻了个白眼,抬起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下水。”说罢不顾矮个男生,扑通跳下水。
水花不断被拍起,没有烦恼,没有忧虑,原来这样的生活是那么自在,仰望着灰暗的天空,慢慢摆动着手脚维持着身体的浮动。
“你们长大以后想当什么?比如警察老师之类的。”矮个子发起了话题,很无聊,却是这个年纪总是会不断想的问题,想做什么?
“我啊,想做警察,哼哼,穿着警服,拿着枪多帅!”说着还用手比了一个枪的动作,却险些没稳住身子往水里去,喝了好几口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让你耍酷,喝水了吧……”
阿柯反常地没有跟着起哄,慢慢漂浮在水中,感受着温热的轻拍,他想做什么?不知道啊,因为没有那么天真了,只是仍然忍不住想要去幻想。
阿柯走到家门口,一路走来,身上的水早就干了。还有些恍惚,他,真的回来了。看见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眼里心里都有些酸酸的,终于又见到了。
“阿婆。”搬出一张板凳坐在老人的身旁,“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一阵阵的烟飘散在空中,正是黄昏,又是佛语,令人昏昏欲睡,阿柯杵着脑袋,入神地看着,就在眼睛闭上的时候,老人开了口。
“阿柯,要不要一起念念?”
阿柯愣了一下,点点头,自从阿婆去世后就不曾碰过这些东西,市场上总有的卖,可是再怎么精致,即便是相似的,也不如阿婆的黄纸。
阿婆笑着进去拿了折好的黄纸和红色棒黄色的香,接过手来点燃香,像模像样地念起来,很是专注,阿婆看着阿柯的侧脸,有些好笑,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孙子,终于长大了,沉静下来的模样有了几分他父亲的影子,说起来过几日便要回来了吧。
夜终于开始吞噬星空,云变得灰蒙蒙,若隐若现的月牙躲在云里。
“阿婆,今天没有星星。”
“明天要下雨了。”阿婆也停下了念佛,抬头望了望天空。
凉爽的风一阵阵吹来,树叶簌簌地响,寂静的夜只剩下偶尔的狗叫声,各户人家早早地在黑夜降临时入睡。阿婆也站起身,收拾好东西,叫着阿柯一起进了屋。
阿柯仰躺着,将被子盖到肚子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身边的阿婆呼吸平缓,好像睡着了。他知道浅眠的阿婆没那么快入睡,哪怕是一点点响声都无法真正地睡着。阿柯看着身旁佝偻成西瓜虫的阿婆,一眨不眨,湿了一摊,温热的身体,是真实的,手在黑暗中凌空画出模子。
“怎么了,太热了?快睡吧,我给你扇扇子。”这个老太太感觉到孙子的动静,拿起了手边的扇子,不大不小的风吹来。
阿柯慢慢闭上眼,他想起了以前,从他记事起便跟在她身旁,记忆里父母的模样早已发黄,夏天的燥热,那个年纪最怕热,是阿婆扇着风让他入睡,驱赶着蚊虫,为了让他有一个凉夜。
只要他有一丝的不满,阿婆总会想尽办法让他开心,哪怕是拿出自己存了好久的养老金,只是为了不委屈他,为了让他有和那些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一样的待遇。
可是,那时候他没有珍惜,因为不懂事儿。
陈旧昏暗的老屋里,墙上扯起了白色的布条,门口摆着色彩斑斓的花,大堂内挂着黑色相框,慈祥的老人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每一个人,下边儿却是哭天抢地的女人们,拼命扑向那红色的纸棺材,同阿婆一辈的老人们使劲拉住她们,这一幕阿婆瞧见了也不为所动。
“再不哭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抿着唇,眼眶里的泪水模糊了眼前,迟迟不落。人影攒动,说话的声音被扩大数倍。想要走上前,脚却似被灌了铅,硬生生地被停留在原地,人们的嘴开开合合,听不清在说什么,他拼命地摇着头,无助的眼神,阿柯向他们伸出手,想要挽留,可这一切只是做无用功罢了。
使出劲儿跑出门,按着胸口不安的心跳,什么都做不了。没了,真的没了。
“阿婆!”
阿柯紧张地做起身,额头上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薄汗,粗喘着气,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不知是何时。
即便是醒来了,胸腔中的慌张迟迟不退去。
洗了一把脸,楼下有人在敲门,不断喊着他的名字。压下心中的慌张,飞快地冲下楼,敲门的人似乎越来越没有耐心,防盗门被敲的啪啪响。
“阿柯,你怎么还在这儿?你父母正找你,”来人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说道,“你阿婆去世,也不要太难过,节哀顺变。现在下去送你阿婆最后一程罢。”
他回过神来,眼前已无人,景物变得模糊不清,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送你阿婆最后一程”,怎么会?昨晚温热的身体不是错觉,那现在……又是为什么?他以为只是一场噩梦……
风凉凉地吹来,干涩了眼眶,轰的一声炸响惊醒了阿柯。
炮竹声在空中猛地炸开,只一瞬,和谁在告别?
跌跌撞撞地走向那条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柯看着眼前白色的花,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所有的人脸上似乎都带着无法言喻的感情,只有他,好像只有他不知道这件事,难道这是真的?他不信他不信!
花花绿绿的花圈,黑色的相框,蓝色底的相片,陈旧的老屋子,吱嘎吱嘎响的楼梯,嘈杂的人群。
刚才的梦境……重现了。
拼命地摇晃着头,不信,这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阿柯用尽了力气跑了出去,站在河边,敲锣声却不停地环绕在耳边,挥之不去。捂着耳朵蹲下,越发清晰,水不停地滴落,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直起身子来,不远处的山上飘着红色反光的带子,一群摇摇晃晃的身影,浩浩荡荡,上山了。
这是要葬骨灰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告别,还没有真真切切地见最后一面,哪怕是梦,也想要好好地说最后一次话。
身子比头脑快,已然奔向山上去,只有这么一个亲阿婆了,什么时候分开的?为什么要分开?
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拂去落灰展现了原本的模样。
只因他,那年只有十二岁,终年在外工作的父母终于取得了不错的成就,回来了,正如他的期望,他们是来接他的,原是舍不得,是舍不得什么?可到底是个孩子,百般引诱便被带走了。
学业的压力,父母的期望,同学的嘲笑,老师的鼓励,八年不得见,只是等他满心欢喜回来之时,已晚。
不大不小的石子,让他不小心滑落这陡立的山坡,却连这最后一眼也没见着。
“南柯南柯南柯!”
有人在叫他,他该醒了……
眼角终是落下一滴遗憾与无奈的泪水。这一切终究是南柯一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