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的黄半未匀，樱花的淡妆浓抹，是四月的第一句情诗。
一大早来到西湖，便已是人满为患。湖还是那个千年的湖，任比肩继踵、熙熙攘攘，除了风，谁也扰不了这一派的清净和温婉。湖边绕了一圈的樱桃花，已然开了半树。阳光极好，花蕾的影子在身上蹭来蹭去，像是结了一树的猫。
断桥上人很多，乌泱泱的，只看得到游客。落了一地的红色，一对老两口紧紧握着双手，小心翼翼走着，生怕压着什么。热切的目光，已经分不清流转在樱花桃花，还是对方的脸上。
走到旁边的指路牌后，老奶奶坐了下来，用双手轻轻捶着腿。老爷爷靠着树，给她递上一瓶水，还凑过去说些什么。老奶奶看着老伴拧着瓶盖，很费劲，很专心，脸贴得很近，忽然一挑眉瞥一眼他，继续垂眼看着老伴。风一阵袭来，像是初夏。
记忆碎片经常会翻涌上来。有时候是阴沉天气之下走过的街道，有时是在某个地方的车站等车，有时就如刚刚……高中的大夏天，年轻的身体总是在操场上放飞昂扬。大汗淋漓之后，便对着水龙头就是一顿洗脸洗头。那时候也是个假小子，头发比男生长不了多少。滴滴答答之后，突然有人递上一罐可乐和一块毛巾，可乐是打开的，嘶嘶冒着凉气，毛巾是皱皱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我一边接过可乐，一口一口，一下一下喝掉，一边发呆，闻着头上毛巾里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看着他在重复我刚刚的动作，洗脸洗头，抢过我的可乐和毛巾。
记忆泛起之后，连带着当时的气息光亮心情都会重新想起，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那一刻都会让人分外惆怅，甚至是刹那间难忍的孤独和痛楚。永远消逝，不可挽回。
在西湖寻了个角落椅子坐下，一坐便是一上午。于我而言，春天倒不等于纯粹的花红柳绿。它是一种概念，一种细微的气味、颜色，一种过程，一种慢慢滋生的细小惊喜。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杭州，春是一场永远不会有结果的初恋，而非热辣的红裙摆。
堇菜柔软的手，早樱微凉的唇，荠菜七巧板里的三角，宝盖草紫色的面霞…本来都是清清皎皎的东西，一旦磅礴起来，春便已过去大半。
午后的西湖，寂静了许多。蓦地让我想起年少时夏季的午后，蝉声幽鸣，我在树杈上睡过一个午觉。茫然醒来时，看着热浪腾起在空中，树下有一只大黄狗趴着摇尾巴，不远处的外婆在晒着稻谷的场子旁边摇着蒲扇。我低下头，身上的汗已经干了。
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离家很多年。这么些年，倒是再也没见着这般景象。
傍晚突然刮起了风，风把花都打落，一路花屏锦帐看不见地上本来的颜色。还是春天好啊，时好景好，少女们在落雨花树里迫不及待露出颈项和脚踝，打点成最适合见他的样子。
可是西湖还是那个西湖，一山二塔，三岛三堤。无论游人伤感怀春也好，热情灿烂也罢，它不过是静静的流淌着。
第二日，我便去了灵隐寺。飞来峰下的各色山洞中，透着入骨的清凉，但是从洞中钻出时，突然开阔的明黄色，让人心中着实暖了三分。
我极其喜欢这样的色调，鹅黄色的僧侣衣裳，明晃晃的黄色寺墙，搭配着大红色的经幡，棕红色的飞檐和斗角。在香火袅袅中，恍有些不真实。
早晨的日光从挺拔的树间掉了下来，空气中飞腾的细小颗粒顺着日光转着圈的飞舞，也给这古寺增添了不少虔诚的感觉。
我不是一个佛教徒，但是却很喜欢闲来无事去寺庙了待着。有时候不过买了票，就着椅子凳子，哪怕石阶，坐着便罢，并不需要三叩三拜，也能突然就心思澄明起来。
你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