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那个少年,那个她

“别不开心了,我给你背首诗吧。”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偶然翻起书上抄下的诗,又想起图书馆里,洒在书页上的阳光,还有那个绞尽脑汁为他写诗的少女。

夏天的梧桐树上,蝉声不断,与头顶上咕噜作响的风扇彼此叫嚣着。

她坐在靠窗的老地方,笔在纸末已经停了许久,那最后一句诗,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

小心翼翼地拆掉一颗大白兔奶糖放进嘴里,却无心品尝,托腮看向窗外的那一片紫色花海,夏天了,花正盛,窦正开,少女的愁思啊,又细细密密地爬上心头来。

那最后一句诗,终于在黄昏来临时得了。

兴奋又紧张地打开手机,默念着,小心翼翼一个字一个字把诗敲给他。

“看,我给你写了一首诗。”随后附文道。

关了手机,她往回走。步调跟着哼出的小曲一样变得轻快起来。湖边的依依杨柳,被风轻摇着,黄昏落在清清的湖里,被柳条扰乱了形状。

她的身影,也在湖里,欢快的荡漾着:明日周一,又该上课了。她高兴地想着。

可是课堂又有什么好呢?满屋子热气蒸腾,同学一个个扑倒在桌子上露出汗湿的背脊,风扇吱吱呀呀地响着,与老师的讲课一样让人昏昏欲睡。她也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倒不是困了,而是这样偷偷看他,刚好。

45度,刚好。

他把头埋在双臂间,背脊微微起伏着,想来是睡着了。

和大多数同学一样,他不爱听课的。睡觉、玩手机、打游戏是他在课上经常干的事儿,偶尔等级考试快到时,会背些单词,做些习题。但也经常做着做着,就被坐在旁边的舍友扰了去。

每次上课,她会刻意在他后面进教室,选一个在他后面的位置坐下。要是实在未能如愿他坐到了她后面,她会时常不自在,手机是不敢再拿出来,也不能再趴着睡觉,便硬撑着下巴直勾勾看着黑板,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尽管她知道,他并不会多看她一眼,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装作很乖:万一他看过来了呢?

就是这点风险,也是不能有的。

她喜欢他,他是不知道的。不,他是知道的,他知道那个给他写诗的女孩儿喜欢他。

想到这,她心里暗自高兴着。心又扑通扑通狂乱起来,脸上也烧红了,抿着嘴,躲在臂弯里偷偷笑起来。

可是,他不知道她喜欢他。

她又失落着,表情也冷淡下来。

他不知道给他写诗的女孩儿是谁。

于是那个问题又绕了过来:究竟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

不了,不了。她胡乱地摇摇头,就这样挺好。

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她。

匿名聊天时,她曾偷偷探过他的口风,知道他的答案时,心里难过了许久,第二天上课时,也不敢朝他多看一眼。看向黑板的眼睛直愣愣的,却也总是模糊着泪水。

他不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自入学,除了第一次他乡遇故知聊了几句,再之后两个人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而他又那么闪闪发光,如何看见默默无闻,暗淡无光的她?

于是刚冒上来的念头又退了回去,她又退守到那个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女孩儿。

“诗写得很好。”手机传来匿名消息。

她高兴得在床上打滚。

抱着手机兴奋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还没回人家消息。于是双手因过于激动而颤抖着敲字。

“你—喜—欢—就—好—”她默默念着。犹豫了一下,又“嗒嗒嗒”地全删了。

想了想,又写:“嘿—嘿—你—可—算—回—我……”

“不行,不行。”她连连摇头,再次把字删了去。

“啊~哎~”她头疼地翻倒在床上。

舍友问起时,她只双目无神地盯着床顶,有气无力地回着:为情所困。

最后又突然爬起来,犹豫半天,发过去两个傻笑的表情。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如何说。

她又哀怨地倒下去,双目无神地盯着床顶。

不久后,手机又传来消息。

她皱起眉头:他似乎心情不太好。

“别不开心了,我给你背首诗吧。”她盯着屏幕,心疼起他来。

那一次,他们聊了许多,从学习到生活,到理想,他的心情也好转起来。

“我竟然跟一个陌生人聊了那么多。”他说。

“什么人不重要,开心最重要,对吗?”她说。

“万一你是个男的呢?”

“男的不会写那么酸的诗。”

“你要是真的就好了。”

“我就是真的啊。”

“你不在我的生活里。”

“我在。”

对于那个女孩儿,他多少有些自己的幻想,但她知道,无论他如何幻想,都不会是她的模样。

但她还是开心的,能与他这般聊天,已然满足。那夜,她香甜地睡去,也做了一个香甜的梦,一个不会属于她,却又属于她的梦。

她喜欢白兔糖,包里总装着一袋。若是他们坐在了前后排或是一排,她总会小心翼翼,又十分紧张地掏出一把糖来,给周围的人分一颗。

说是周围每人一颗,而她唯一在意的,只有传送到他手上的那一颗。其他的,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隐藏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她不能让他、让任何人知道,他于她,是特殊的。

而每当他接过,朝她笑着说一声谢谢时,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她的心像檐上的雀子,恨不能立马飞到天上去。但是她不能啊,她只能嘿嘿傻笑两声转过脸去,坚决不能让人看见她烧红的脸。

因了那颗糖,因了那个微笑,因了那句谢谢,她一天都是快乐的。

那种快乐,是任谁都不能剥夺的。

也为着那种快乐,她普遍送糖的频率越来越高,人们习以为常,却也心生疑惑起来。

这糖吃的,也不大安心了。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疑惑、暧昧起来。

这糖,怕是不能再送了。

她的心思一日日重起来,平日里也不做什么,也不与他说话,可是这喜欢却平白无故地一天甚似一天地长着。

她无法让他喜欢她,也做不到不去喜欢他。糖虽不再送了,可是眼神却总不由自主朝他飘过去。若是上课的路上,在人群中看见他的背影,便总是拉着同伴,迈快了步子,静静地跟着。

他的背影,在人群中,她能一眼认出来。

下课也总是朝他走的方向张望着,就算散了学的人把他淹没,她仍拉着同伴往他的方向挤着。一路上若是碰不见他,她失落,但也轻松地和同伴有说有笑,若是在食堂外再见着他,隔着老远,说话声音立马低了下去,脸上的欢快也迅速被羞涩取代了。

她太容易被这种羞涩擒住了,哪怕旁人说起他的名字,她也能小鹿乱撞。若是课堂上叫到她上台发言,更是脸色通红,连步伐都是凌乱的。

那个时间,是她极度紧张也是极度珍惜的,因为她在讲台上,那个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他,不得不看向她。

结束时,返回座位,脑袋也是十分失落地低垂着:话都说不清楚,又在他面前丢人了。

她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出错,但她又何尝不知道,他从未抬过头。

即便如此,又如何?

她说是病入膏肓,或许不假。

她以为这份喜欢不动声色,也是高估了自己的演技。

毕业许久之后,有人问她大学同伴:她还喜欢他吗?

她愣住了:她怎么知道?

“全班都知道。”

她沉默了许久: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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