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的事情几乎全忘光了。
我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家里的就只有母亲。
感觉最早的记忆就是幼儿园毕业那天,老师要求小朋友们都早上去打扫卫生,然后就放假,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妈让我迟到了,我赶到的时候,人家都锁大门了,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才把我自己的板凳拿回来,让我有很大的耻辱感,我现在对时间管控非常严,生怕迟到,迟到比死都难受,也是在小时候不断的迟到中造就的。同一个胡同有四个孩子,其他三个能结伴走,因为他们吃饭早,我就晚,最初每次他们喊我一起的时候,我都在吃饭,然后我妈妈就让他们等我,后来他们就不喊我了,有一次,我早早吃完了饭,在门后面听他们,他们没喊我,自己走了,从此我一个人走。
小时候我不被允许出去玩,要在家陪妈妈,她很宅,几乎没有朋友,我也不被允许带小朋友回家玩 ,因为我妈妈不想留他们吃饭,万一留下了很难办,同样我也不被允许在其他孩子家吃饭。
小时候经常被锁在家里,有个亲戚说,他去我家,敲门,我就在门下面伸出头来,满脸泥,但是我完全不记得。后来父亲当了施工队的会计,麦秋假要发工资,我就被锁在家里看家,不允许出去,和小朋友们疏离的厉害。后来,我没办法进入群体,找不到自己位置,怕被束缚,不知道怎么说话,朋友很少,我能够一对一的和他们交谈,可是厌烦群体活动,大学我没交新朋友、好像新朋友就是对高中朋友的背叛。
我家有块毛巾,上面有陈年血迹,说是我磕破了头,用那块毛巾捂着头去卫生室,可我还是不记得。说小时候我有一次肠胃炎住院,等到我父亲接到电报回家看我,我病已经好了,还说同病房有个人叫分地,因为82年生人,正赶上生产队分地,后来我隔壁班有这个人,我才记得这个故事 ,可是我不记得住院。
我母亲对孩子感情疏离,有一次,我忘记几岁了,家里有电视机的时候,我看电视,我妈妈哪儿不舒服,让我去买药,我说等会儿,她就哭,抱怨,我就烦,嘴里无意识的骂:他妈,然后停住了,我妈妈就喊我,你敢骂一个试试。
我高中的时候,我妹妹上小学,有一次下大雨,我回家,问,我妹妹带伞了吗,我妈说没带,我就愤愤的去给我妹妹送伞。
中学我就要求住校,离家四公里,有时周末我也不想回家,学校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在乎。结果被妈妈找到学校里面,我怕丢丑,以后只好周末回家。
高中更是一个月回家一次。
大学离家三十公里,但是我只是在寒暑假回家,而且能不回就不回。任何长假期,我都会出去找朋友玩,从A到B再到C再到D,每家住一两天,一周回家报个到,然后再出来玩。
小时候凡是和其他人有冲突,我总是先被批评的那个,她从来不支持我,甚至我都学会这个了,我家的狗有次和邻居家的狗打架 ,我会喝止自家的狗,让它退回来,结果它就畏缩,被咬的很惨,我妈妈还笑话我,狗打架,要主人撑腰才打得赢。可是她却不知道支持我这个人。我大了总结,我妈妈岂止拿我当动物养,简直希望我是植物,站在那里,浇水就能活。我家那条狗活了好久,后来我爷爷想吃老狗的肉,我不同意,但还是被杀了,我也吃了它的肉。我以前写作文,还幻想吊死它的绳子是我系到它脖子上去的。
我父亲对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调教我学会了农村的敬酒让酒端茶倒水那一套,我都忘了什么时候学会的。见了谁都要客客气气的,我的辈分在我们村很高,第三辈,但是我被教育的尊敬每一个人,去我家我就端茶倒水,去别人家也被要求反客为主,端茶倒水,以致于我都对自己的辈分毫无感觉,总觉得每个人的地位都比我高。。我都忘记了怎么被教导的,好像天生就会,后来还要求我妹妹这样做。我总是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好,后面就难以维系,工作中,我既希望服从领导,又厌恶服从,总有理由。离开一个单位后,基本不和老同事联系,在工作中,我只会公事公办,觉得这样最轻松,一切都有规矩,不喜欢和同事有私交,有私交的基本都是同级同事,从来不去拜访领导,不知道怎么做。
后来长得大了,厌烦一切的指令性质的东西,厌烦一切的指令,对指令的感觉就像是被当作木偶操控。不喜欢自己的一切领导,拖拉,敷衍,属牙膏的,不挤不动,一戳一动,随便做事,自己喜欢的才用心做,根本不考虑别人想要什么,人在心不在,脑子根本不转;有个同事指点我,你不能只活在自己的头脑里面。可是没有办法,下班后就坐在自己宿舍里面,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任何话,说出来的都不是真心话,一说场面话就恶心,宁肯自己呆着。同事喊我打牌,去了两次就推脱不去了,同事介绍女朋友,从来都委婉拒绝。觉得自己养不起,也不想养,后来看到日本人发明的“干物男、干物女”这个名词深深佩服。
从小我被告知要考大学,小时候不去农田干活,我妈妈问,你以后不干农活怎么挣钱,我说,我考大学啊,考了大学就不用干活了。我有两次失望,一次是升高中,我考的分高过了重点高中分数线,出乎我妈妈意料,但是我却认为理所应当,后来工作后和母亲聊天,她说从来没指望我考上大学,连高中也没预料到,结果我过了本科线,在我们那里还算可以。我听了极端愤怒,不被相信的愤怒和被愚弄的愤怒。我从小都是听着说这个孩子以后要考大学的。但是我的大学生涯也极其枯萎,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谈恋爱,没有游戏,没有学习,没有社团,最好玩的就是陪高中初中同学玩,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父亲去送我,然后陪我吃了午饭,给我定了生活费标准,说你一天吃五块钱,然后家里一个月给你200块就足够了,缺钱是我大学的一大特点,和高中初中一样,我在初中为了买件东西就饿肚子攒钱,甚至偷家里的粮食去卖,有一次蹲下起身,两眼发黑,冒虚汗,摸着桌子走回自己位置上去,我就那么过了四年大学。
小时候以为亲戚都是亲的,以为带去的礼物都是要留下的,回家后被嘲笑,我就愤怒,能带什么回来你们直接告诉我好不好,后来又发现,在他们那里,亲戚是有亲疏远近的,可是她们从来不告诉我这个亲疏远近,我就再也不相信他们说的话,我怀疑一切冠冕堂皇的东西,直到我能够看明白它隐含的逻辑。我事事都要琢磨它的逻辑是什么,哪怕自己编一个。这种虚假,我当年也对付过我母亲,有一次她抱怨我爷爷不帮忙干活,自己孝顺,可是他却不帮忙,我就说,你孝顺是应该的,干活却是看对方心情,长大了才知道道理不是这样讲的。
这就是,冷漠与渴望温情,顺从与反抗,虚假与厌恶都被我继承了。我的冷漠来源于我母亲,反抗来源于我父亲,对虚假的厌恶来源于他两个。
我有了孩子后过年从来不回老家,理由是家里条件太差,孩子受不了。
我的童年都快忘光了,这也是慢慢想起来的。这也就是我的童年和我。
另外:我父亲也极端的讨好别人,有一年我家养了好多公鸡,有人去我家,他就留人杀鸡喝酒,我村有个很不成器的就经常去蹭酒喝,后来把鸡全吃光了。我妈妈告诉我妹妹,当年她嫁过来,有100块私房钱,是她很小心很努力攒下来的,被我爸爸上交给我爷爷了,我爸爸排行老二,但是我伯父不在家,他就代替伯父当长兄,给兄弟姐妹操劳,出钱出力来换取他们的尊敬。
我妹妹说,有一次她嗓子发炎,就不停的咳嗽,我爸爸和朋友聊天,不知为什么,就吼我妹妹,不准咳嗽,我妈妈说她病了,我爸爸说,那也得给我憋着。
我父亲一回家,最大的乐趣就是指使我兄妹干活,干各种乱七八糟的小活,我妈妈单独在家就从来不指使我们,宁肯让我们自己看电视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