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长贵上午从镇里回来，在村级活动中心刚坐下，汗都没干。他老婆就从楼上下来跟他说：“二大爷又来闹了，说今年要再不给他吃低保，他就住到我们家里来。”

“狗日的，你让他来。他儿子媳妇在外头打工，每个月给他寄钱。他要吃低保，全村人都可以吃低保！他娘的，外头受气，到村里头还要受气！这支书我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去。”李长贵有点恼火，他拿着结算单去财政报销的修路资金又没通过审批，村里杂七杂八的事又多，情急之下他还真起了不当村支书的念头了。

李长贵的老婆听他这么说，知道报账的事情又没弄好。她急了，说道：“李长贵，你当不当支书我管不着。你不当，万千的人愿意当。那修路的钱你得给我尽快报回来。洪斌忙前忙后几个月，别说赚钱，垫的钱还一分没拿回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个姐夫害他呢！”

“他娘的那个罗红梅，揪着里面的一些小毛病在找茬。县财政都通过了，到了镇里面就她卡着我，要把我惹毛了，我真要整死她！”李长贵起身走出房门，又对她老婆说道：“还有你，别再给我唧唧歪歪的！修路前，洪斌记拍着胸脯说保质保量，现在呢？成什么样子！你他娘的尽给我惹麻烦！”

村级活动中心是一栋三层的楼房，其实就是李长贵的家。几年前县里发文件要求每个村建个活动中心，李长贵到处打听，发现大多数村都是把支书自家的房屋翻修一下，挂个村级活动中心的牌子。他也就有样学样，把自家的房屋变成了活动中心。那时候镇里面负责审核的还不是现在的罗红梅，既然其余村都是在褥国家羊毛，没理由就不让李长贵褥，所以人都没来现场，就让村级活动中心挂了牌。可自从罗红梅来了镇财政所后，李长贵再去办事报账，就没舒服过。她总能从里面找出问题，就拿这次村里修建的路来说，其余村都在材料里面掺了假，负责审核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过去了，毕竟修路是常态，过几年还要再修。可这罗红梅就盯着李长贵这里，要报账可以，严格按标准来，不然门都没有。

吃过午饭，李长贵正准备去睡个午觉，就听到楼下有人在大声叫嚷：“长贵记，你要不让我吃低保，我以后就住你家了！”李长贵走出屋子，看到二大爷跟他孙子李小毛站在坪院里，旁边地上还放着一个大尼龙袋。二大爷见李长贵出来了，指着他嚷道：“长贵记，要你帮我吃个低保，两三年了你都没帮我去搞，今年你要不帮我搞，我铺盖都拿来了，从今天开始就住你家了！”

要换作以前，李长贵必定是半安慰半许诺把二大爷给忽悠回家。可今天李长贵心里特别烦躁，见二大爷那样子，仿佛吃定他一样，他把今天上午在镇政府吃的瘪化成怒火喷向了二大爷：“二大爷，我尊重你就叫你一声二大爷，你要吃低保？我跟你说，门都没有！除非你崽在外面摔死摔残，没人给你寄生活费了！才会考虑你！”

“狗日的，你敢诅咒我崽！论辈分，你爹都要叫我一声叔！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二大爷听李长贵这么说，满坪院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打上楼去，左寻右找，都没发现什么家伙什。他只好捡了半截砖头，对李长贵骂道：“狗日的，我今天非砸死你不可！”站在一旁的李小毛伸手拉住作势要冲上楼的二大爷，说道：“算了，爷爷。”

李长贵见二大爷那架势，本来有点忐忑。这二大爷今年七十多岁，万一在他这里出个状况，他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见李小毛拉住了二大爷，李长贵又来劲了，他指着自己的头说道：“来，二大爷，朝我这里来一下，你不来我是你二大爷！”

“狗日的！”二大爷挣开李小毛的手，往楼上跑去，边跑边嚷：“我今天非砸死你不可。大伙都来看，看我今天砸死李长贵！李长贵个杂毛，天天在村里套资金，我要吃个低保都吃不了，我今天非砸死他不可！”

动静闹大了，附近的村民也都出了家门，来到李长贵家的坪院里看把戏。二大爷已经上了二楼，举着半截砖头在跟李长贵对峙，村里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也跟着上了二楼，准备在关键时候当和事佬。李长贵的老婆也出来了，站在李长贵旁边。二大爷喘着粗气，他孙子李小毛在旁边拉着他举着砖头的胳膊，一脸怨恨地看着李长贵。

“二大爷，何必呢？吃低保的条件你不符合啊，你要符合我还不能让你吃低保？”李长贵认了怂。

二大爷见他认怂，朝他孙子李小毛说道：“松开，你刚才没听到他诅咒你爹吗？让我砸死他！”

旁边几个和事佬这时都围在二大爷身边，劝解道：“二大爷，乡里乡亲的，何必呢？你砸死他就能吃低保？长贵还是不错的，你家喂的几头猪，他还每年给你几百块钱租猪费呢。”

李长贵老婆也在一旁附和道：“二大爷，长贵对你可是很好的，别人的猪一头只给一百，给你可是一百二！”

“闭上你的嘴，谁给一百二了？全都是一百！”李长贵呵斥住他老婆，又对其余几个表情变得严肃的村民说道：“这婆娘就他妈瞎说，一头猪是一百块钱租一次，这全村都是一样的。有时候我多给二十，那是我私人掏腰包。没办法，二大爷辈分最大，连我爹都得叫他一声叔。”

听他这么说，几个村民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又继续劝解二大爷：“二大爷，把砖头放下，你拿着也累，砸死长贵也解决不了问题，去下面办公室喝杯茶，慢慢说。”

李长贵老婆正为说漏嘴而懊恼，见众人这么说，忙挤出尴尬的笑脸，走上前拉下二大爷举砖头的手，说道：“二大爷，去喝杯茶消消气，长贵也就随口一说，不是诅咒红世，他跟红世以前关系好着呢，怎么会诅咒他呢？”

二大爷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给这群人的面子还是给家里那几头猪的面子，把砖头扔在地上，余怒未消地说道：“长贵，今天给大伙面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吃低保的事你要是不帮我解决，我跟你还是没完。”

李长贵心里烦透了这个老头，嘴上却说道：“过两天我去镇里把你的情况汇报一下，但我只能说尽量争取，如果你不信，到时你跟我一块去镇里。”说完又朝坪院里聚集的人群喊道：“都散了，都散了，又不是开大会，都站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都散了，都散了。”村里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和事佬也喊道，几个人陪着二大爷跟他孙子李小毛去了一楼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