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看的版本是公映版《天堂电影院》,宣传海报上艾费多骑着自行车,车前架上载着小多多,一老一少笑脸盈盈。这部电影的别名是《星光伴我心》。
前者片名是情感的隐喻,“天堂电影院”外化来看就是那个小镇人的娱乐场所,也是艾费多教多多放电影的地方,内化来说正是在这个电影院里承载着非同一般的少年往事,正是在这多多一步步地慢慢成长,他对于这栋建筑的情感羁绊不可谓不深;而后者片名就是情感的直接表达了,电影陪伴了主人公的成长,他的每一个成长节点也都与电影有关,也即星光伴“我”心。
影片可以按男主角多多的成长分为三段,分别为幼年时代,少年时代,中年时代。
幼年时代的基调是明亮欢快的,就连背景音乐也是轻松愉悦的,色调明亮,充斥着地中海风情。幼年多多调皮机灵,在这个阶段他认识了负责在镇上唯一一家电影院放映电影的老头艾费多,并向他学习了电影放映技巧;
而少年时代则是前后两个人生阶段的联结点,这个时候他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被召去服兵役、爱情受到女方家长阻挠、与女友失联、工作也被易了主,是迷惘的混沌的阶段,所以影片色调暗沉,背景音乐也透出一股忧伤怅惘的意味;
中年时代的他,事业有成却情场失意,身旁躺着的女人似乎不是所爱,他始终放不下当年心爱的那个女孩艾琳娜。在回乡出席艾费多的葬礼时他也是满面愁容的,在成长的这个小镇,一切人和事就像旧电影在脑中倒带回放,一幕幕都熟悉无比,但拉回现实却又是早已不再熟悉的样子,正可谓人非物也非啊。这一阶段的影片色调依旧是阴暗的,低沉的,就像是多多的满腹心事无人可诉。
这也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年幼的多多调皮机灵,偶然发现了艾费多的电影放映技巧,便缠着艾费多教导。艾费多是一个没有子女的善良老头,起初他会在多多缠着他要学习电影放映技术时,吓唬他机器容易着火会把幼小的他给烧伤,还会劝告他电影放映师的工作枯燥乏味,让他好好学习不要老想着放电影。但看似粗鲁的艾费多却也会在多多偷偷拿钱看电影被妈妈逮着在街上打骂的时候,走过去解围;也会在路边遇到正要去做祷告的多多装病时,不向老教士戳穿而是骑着自行车载着他一起走……
影片高潮段,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段是,多多服兵役回来,他在广场下车,地中海的夏天炎热干燥,画面随着多多的目光移动而剪辑:先是看到小广场上只有酒吧门口懒洋洋地坐着两个人,然后随着多多一转眼又切换画面看到周围的居民楼大门紧闭。
多多提起行李往天堂电影院走近,这时候导演采用了一个俯角远景镜头,提着行李的多多只占据画面左上部分的一小点,他的影子在身后跟着他一起移动,其余的是大片的地面反射着强烈的日光,上面时不时闪现几个飞鸟的黑影,隔着屏幕除了感受到那份地中海独有的燥热,还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孤独感和疏离感。
画面一切换,满脸胡茬精神萎靡的多多抬头看向电影院二楼的放映室窗台,那个以前属于他的位置上,新来的放映师在闲暇时刻抽着烟眺望远处。随着目光移动镜头再剪辑切换,多多看到了那辆自己曾经同女友一起开的破车,早已破烂不堪,甚至车里还养上了鸡鸭。
凡此种种改变都是同过去的割裂,一切都变了。看着这些,男主角的表情复杂,显现出一种迷惘的恍惚感,这也为了接下来艾费多和多多海边深聊一段做了铺垫。
全片最为感动的情节就是老年体弱,双眼失明的艾费多和服兵役归来的少年多多在海边的那一段对话。这段情节的长镜头先给了一段全景画面,画面中充斥着搅作一团杂乱无章的船锚,多多和艾费多坐在隐于前景一团生锈船锚后的河堤上,大背景是晕着红色晚霞的蓝天,海天一线。然后镜头随着艾费多对多多说话声慢慢移过来直至将两位主人公纳入画面并成为画面主体。
那些杂乱无序的船锚,就像此时此刻少年多多的心境——同心爱的女孩失去了联系,电影院放映室也早已易了主,那些在这个小镇上的情感羁绊似乎只剩下了家人还有艾费多,对于未来他也是迷茫的,混乱的,惘然的。
而艾费多的一番话可谓是语重心长,用心良苦:“每天待在这里,会把这里当成全世界,会相信事情一成不变……你得离开一阵子,去闯一闯,再回到亲友身边,回到这片故土。现在不可能,你比我还盲目。”
也许是知道艾费多曾经对自己说的许多富有哲思的话都来自他看过的电影,多多开玩笑般问艾费多这些话又是哪位明星的电影对白,而艾费多一反往常的嬉笑,认真地回答:“不,这不是电影对白,这是我的心里话。人生与电影不同,人生……辛苦多了。”他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说,“离开这里,到罗马去,你还年轻,世界是你的,我已经老了,我不想听你讲,我要听别人来讲你。”
这一番话,凝结了艾费多一生无为的不甘和悔恨与对多多未来的期待。然后镜头拉远切换到远景,画面中一片海滩上处处斜插着船锚,海浪声夹杂着一些风声,环境破败、荒凉而萧瑟。好像往昔热闹的日子不再,小镇上的人也都少了。人人都在变,环境也在变,而刚刚回来的多多似乎还没适应过来,艾费多看出了这一点,于是才有了那番语重心长情真意切的谆谆教诲。
艾费多已经在这个一成不变的小镇待了一辈子了,在不甘的他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让多多离开小镇的时候,已经颇有了些“英雄迟暮”的意味,英雄可不止末路,年龄有时的确也会成为局限。他以一种严厉的姿态督促着多多趁年轻就不要有太多顾虑,快离开这里出去闯一闯,不要成为一只井底之蛙。
他把这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看着长大的多多身上。这是一个是老师,却也胜似父亲的人对孩子的期待与教诲。其实多多何其幸运,虽然幼年丧父,却得到了艾费多的鼓励与教导,他的教育对多多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有的时候年轻的我们身边常缺这样一位慈祥而不失严厉的,能给予我们迷惘人生指引的人。怠惰让我们安于待在一成不变看似安稳的舒适区,然后年华就在时间的流逝中悄悄溜走,当你蓦然回首时,发现时光早已被你抛在身后,你不再年轻。那个时候才涌来的悔恨与不甘是毁灭性而不可逆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难再有推翻一切重新来过的勇气。于是,也许你真的只能满怀不甘的老去。老去是一种钝化的过程,只怕不仅是肌体上的钝化,还有心理上的“服老”,这才是最致命的。
艾费多在车站送别多多的时候,他猛地扯过多多的衣襟,在他耳边严厉低沉地说:“不准回来,不准想到我们,不准回头,不准写信,想家时要熬住,忘了我们,要是你失败逃回来,就别想来见我,懂吗?……要热爱你的工作,就像小时候热爱放映机。”然后他狠下心用力推开了多多,让他上火车。
艾费多其实也很舍不得这个他如亲生儿子一般善待的孩子,但是即使到了送别的关头,他仍撂下狠话,那一个个的“不准”凝了多少艾费多对多多的期许与祝福?他明白年轻人的浮躁,所以他要多多不准回头;他明白年轻人的脆弱,所以他要多多不准回家;他明白年轻人的迷惘,所以他要多多坚持走下去,要多多热爱自己的工作。因为热爱,才有动力。
套句俗话,艾费多就是多多人生中的贵人。自己的一生都与这位长辈有关,即使现在无法预知将来,多多其实也明白,艾费多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真的是为了自己好,所以他狠狠地拥抱艾费多,感激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韩松落曾经说,看电影是为了向平庸的生活报仇。电影《一一》里说,电影的发明延长了人类三倍的生命。《天堂电影院》说,“电影”让一个小镇孩子成长为独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