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严永馨总是白天睡觉半夜起来,我每次半夜醒了外面的灯都亮着,粉色的地毯,黄色的方形烟灰缸,矮矮的四脚桌,总有喝光的可乐瓶和没扔的外卖盒,严永馨坐在中间抽烟玩手机,宛如一个标本。那时候好奇为什么她熬夜总能找到一起熬夜的人,怎么那么多人都一样不睡呢。
厕所的拉门下面的滑轮是坏的,所以拉上厕所门是个很麻烦的事情,我就常常开着门上厕所,严永馨开着门洗澡。卧室被严永馨铺上了泡沫垫,所以在卧室光脚,去客厅要换拖鞋。卧室门口乱七八糟四五双鞋,尿急一脚踩过去不分款式颜色大小你我,粉色拖鞋湿漉漉的带着水,说明严永馨刚刚洗了澡,客厅地不平,中间一块低,一定是攒了不少水的,偏偏水坑在镜子前面,没少祸害我的袜子。
湿了袜子,气急败坏进卧室找人,严永馨很小一只蹲在床边翻手机,脑袋上拿浴巾包的头重脚轻,像个观音,要么就缩在凳子里对着小镜子吹头发,抽风机呼呼隆隆,这时候无论我说什么,她都是完全听不见的。
洗了头发要出门,从挂的满满当当摇摇欲坠的简易衣柜里选衣服,一搬都穿宽宽松松的hiphop风,偶尔有几件性感的吊带小裙子什么的,拉开门伸进脑袋,告诉我她要出门了,飘进来一股黑鸦片香水前调的味道,而这个时候,我一般都在抹脸上床睡觉。
就这么和她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白天我小心翼翼,晚上她小心翼翼,偶尔在共同清醒的时间里,一起叫外卖,各自二倍速刷各自的剧,在同一张桌子上开声音外放。偶尔去沃尔玛扫荡,一堆菜肉蛋奶扔在坑坑洼洼的旧木桌上,过几天就忘了,后来搬走的时候发现一堆过期零食牛奶麦片什么的,有我的也有她的,通通进了垃圾桶。偶尔也会下厨房做饭,严永馨炒菜很好吃。加了糖的炒圆白菜,后来我也总是照葫芦画瓢的做,但是不好吃。男朋友来的时候会一起烫火锅吃烧烤,把防盗门打开,烧烤味飘进楼道,冲散楼道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冲进别人家,然后常常是我上蹿下跳,拍照发朋友圈。
旧楼脏乱,也没有物业管理,18年冬天的时候家里常常飞蝙蝠,半夜开始叮了咣啷往外赶,折腾的鸡飞狗跳,然后大多数时候以蝙蝠失踪告终。严永馨怕蝙蝠,我怕蜘蛛,有一次在厕所发现蜘蛛,被严永馨拿淋浴头里的热水大战三百回合,最终蜘蛛消失,场面十分壮观。
因为租的是学校的家属楼,所以就在西校区的院子里,西校区两三个学院,零零散散杂草丛生鸟不拉屎,严永馨来自西校区本土美术专业,我早上着急忙慌的挤早高峰轻轨回本部,严永馨悠哉悠哉睡到点名,等我回家的时候,她早早的躺进被窝了,这一度让我很郁闷,临毕业之前我陪她拍毕业照,在篮球场上所有西校区的毕业生合影,我穿着拖鞋坐在篮球场边上等她,抬起头就能看见我家窗户,就像小时候总羡慕的那个住在幼儿园对门的同学,这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冬天的时候是最惨的,我家是最靠边的家属楼的楼角,俗称冷山,暖气片像个摆设一样散发一些不痛不痒的温度,我俩各自缠着毯子干瞪眼,等着外卖水煮鱼。
大四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有课,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在家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但没人去收拾屋子,两张旧的拉抽屉都掉渣的老桌子上面堆满了琐碎,我妈来的时候,往往是一副进了猪圈的表情。客厅的地砖饱经岁月沧桑早就裂痕斑斑擦不出颜色,我妈袖子一卷,大手一挥开始拿拖布使劲往上怼。因为没有柜子,所以东西都摆在明面上,只要摆的下,就不觉得东西多。严永馨家在福建,走的时候邮回去一箱,拎着一箱行李轻装登机,结果我搬走的时候零零散散的装了七八个大箱子,其中有严永馨的好多小玩意,一堆画纸,还有精致的杯盘碗碟,使我搬家之后愉快的淘汰的我两元店买的那些垃圾餐具。
我把原来的镜子搬到了新家,还有少一个螺丝的折叠桌子和坏的差不多的杂牌洗衣机,还有一个折叠晾衣夹,都是严永馨买的,洗衣机被严永馨放了洗衣球,以前晾衣服的时候经常发现洗衣球洗进了衣服口袋里,严永馨拿出来给我看,笑的像个变态。折叠晾衣架以前放在我房间的宽窗台上,偶尔在我睡觉的时候严永馨蹑手蹑脚的踩过我的床去晾衣服。
后来我就工作了,租了个两室一厅,新家窗明几净,镜子前面也不会再有水坑,冬天地热能把室内暖到二十五六度。小区正规宽敞,物业每天都来打扫走廊,没有发霉的味道,也没有蝙蝠乱飞。有橱柜,大衣柜和梳妆台,我再也不会把东西摆的到处都是,也不用开着门上厕所洗澡了。尽管搬进来六七个箱子,可还是没有填满这个家,放在外面的东西很少,都装在柜子里,整洁又干净,我妈来过之后很满意。我每天晚上下班打开门,就像我第一次打开这个门,总是觉得空空荡荡,没有回家的感觉,原来和严永馨一起蜗居在乱七八糟的房子里竟然是那么有人间烟火气的一件事情,可是我把她送上飞机那天,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跨了一个中国,见一面虽然不难,但是也很难。严永馨现在白天做手绘,晚上上课,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日夜颠倒了,估计也没有时间写歌了。福州没有冬天,也没有暖气片,她大概每天是抱着空调过的。到了这个年龄,我明明白白的知道人都是在不断的相聚又分离,但是我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和严永馨住在一起的日子,想起来都是闪闪发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