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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城之后,马古就没见过一处树荫,天气炎热,路上除了一些土疙瘩,就是晒得干枯发黄的野草。他热得有些疲乏,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耀眼的阳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远处几片孤零零的云朵漂浮在空中,那方向正好是他要去的小镇。
从城里回来后的马古,就立即去找他的伙伴,一个在饭店跑堂的小伙计。他想和他聊聊天,吹吹城里的风光事迹,他提前给小伙伴打去电话,也知道伙伴正好休假,遂通知到老年活动中心广场集合。等他兴致勃勃地赶到广场时,没看到小伙伴的身影,于是,他坐在广场的椅子上静静地等待。
他发了好几次信息,才盼来小伙伴,只见小伙伴穿着件旧得蓝白纹运动衣,眯缝着眼,耷拉着脑袋,头发又乱又油,站在阳光下油得有些发着光,由于个头高挑,远远看上去像是失智了的患者。
“睡过头了吗,阿发?”
阿发没有回答马古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但脸上写满了疲倦不堪,显然不想直接承认。
“外面咋样,这么早回来!”
“想你了呗!”
“哈哈!”
他俩同时笑了起来,笑罢后,马古问阿发过得怎么样,阿发露出无奈的表情,告诉他近期没有什么活,只能呆在家里睡觉,过得很无聊,马古随即跟他谈起了城里的趣事。
那是他刚进城的时候,因路途遥远,赶了很长的路,感到有些饥饿,于是找了家面馆。而当他坐在店里嘬面,正要剥蒜瓣时,看到外面跑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爆炸头,瘸腿,左耳环,他一下子想起镇上的一位失踪已久的故人阿鬼。很多年前,他们是最要好的伙伴,一起玩耍,辍学整天在小镇上游荡。那时候阿鬼喜欢非主流,于是给自己左耳打了个洞,戴上耳环,他觉得这样很酷。后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家里人闹矛盾,被家人揍了一顿后跑了,从此下落不明。他家人找了找很久都没找到,他们都以为阿鬼消失了,也许不在这个世界了。有一段时间,他和阿发等几个伙伴还特地悼念了一下阿鬼,一起从家里偷了几块钱,买了一包烟,点了一根,放在一起玩耍过的废弃旧农机上,当时他们几个人抽完了整包烟,不停地吞烟吐雾,弄得烟雾缭绕,让他们一时难以忘记当初的那个情景,像是在云间探寻冒险的幽魂。他们虽然不确信这样做是否得当,但对那个还瘸着腿的阿鬼,跑出去是很容易辨别出来了的,如果没有找到也极有可能是不在了。他不舍地看了一眼面前热气腾腾的面,还是起身出去找寻刚才的那个身影。
他跑了很久,才勉强追上那个身影,心里纳闷,怎么会这么快,明明瘸着腿。他喊了一声“阿鬼!”才看见前面的身影停了下来。转头看见他喜出望外,高兴地跑过来和他拥抱。他抱着阿鬼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十分困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阿鬼高兴极了,说要带他去自己住所看看。
他们穿过一条条杂乱无章的街巷,转来转去,像钻入地洞的老鼠到处蹿来蹿去,最终在一处废弃破旧的大楼下停住了。
阿鬼面带笑容,给他说快到了,然后又领着他钻进楼里,沿着昏暗寂静的楼梯向下走去,他们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他跟着阿鬼最后在地下室一处门前停下了。阿鬼从身上掏出钥匙,缓缓打开门。当他踏入房里,看到整个房间里贴满了明星海报,还有一些不知道是有什么意义的涂鸦,五颜六色。他感到色彩的胁迫,不由得有些紧张。阿鬼给他搬过来一把椅子,然后自己直接坐到桌子上,笑着问他是来找自己的吗?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头看着墙上的海报,反问阿鬼为什么一直不回家?听到他的反问,阿鬼的笑容从脸上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迷路了!他以为是阿鬼那些不被接受的喜好所造成的原因,可阿鬼接着又缓缓说道:
“自从我离开家后,就再也无法回去了!”
“我徘徊在路边,直到进城的车带走了我,于是就来到了这座锈迹斑斑的城里,在这里我好孤独啊!没有人跟我说话,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无视我这个外乡人,而现在,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的好兄弟!我何尝不想回家呢!我又何尝不想让人们知道我的存在呢!可是,你知道吗?我无论怎么努力逃离这座城牢,都无法离开这里,这里到处充斥着欲望,我想要回家,可是围墙把你牢牢困住,你进来容易,出去难啊!”
黄昏时刻,阿鬼带着他来到广场,迎着晚霞,他饥肠辘辘地抬眼望向天边,有些想念那碗还没来得及嘬一口的面。阿鬼说带要他出来玩,在广场上他也只是呆呆站着,看着一群年轻人跳舞。他问阿鬼也要跳吗?阿鬼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萎靡,低头看着自己的瘸腿。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道歉。阿鬼没有责怪他,示意他不是这里,然后,他们走出广场。
他们来到一处游乐场,阿鬼到售票亭买票,售票员面无表情地问要几张,阿鬼边掏钱边说两张,说着把钱递过去了,接着从售票窗口扔出两张票,阿鬼捡起票,微笑着朝他走过来。他看了一眼售票员,发现售票员蜷缩在售票亭里,看起来十分难受。当他看向售票员的时候,正巧与对方眼神相撞,售票员也看着他,从那双眯缝着的小眼睛中挤出来的一丝目光,十分犀利,像是要把他立即戳穿似的。他有些慌了,避开了那双眼睛,转头迎向阿鬼。
走进游乐场,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热闹,反而异常安静。他原以为是人少导致这里冷清,可随着往里面走去,人也越来越多,但周围依旧安静,没有任何欢声笑语,他们和售票员一样面无表情,似乎这里的一切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欢乐。他很困惑,既然没有快乐,他们为什么还愿意在这里游玩,难道他们的目的不是欢乐?他想问阿鬼,可阿鬼也看起来不高兴,刚才那开朗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了。
阿鬼带他玩过山车,他第一次玩,比较激动,满脸期待,但其他人没有热情和期待,只是呆呆地坐上去,等待着车子启动。他看着一车镇定自若的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他问阿鬼,会不会有危险?阿鬼没有回应,只是缓缓闭上眼睛。随着车子爬升,落下,起起伏伏,他心脏乱跳,劲风吹得他完全睁不开眼,脑袋一片混乱,但很快一切都慢了下来,待他慢慢睁开眼睛,才惊讶地发现眼前的景象早已变得陌生又熟悉。
这里不是镇上的大道吗?他不理解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明明刚才还在坐过山车,他满脸疑惑地望着周围,想从这似曾相识的地方找到答案,可是他除了发现焕发生机的野草外,也就是一些路边的碎石土块,然而,这些根本解答不了他的困惑,他只好向阿鬼问怎么回事,阿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指了指前面,他顺着阿鬼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孩子正在玩耍,其中一个孩子站在路中央大喊大叫,其他的孩子则站在路边一脸崇拜地看着站在路中央的孩子。他不知道那群孩子在干什么,但总觉得有些熟悉,他记得自己以前也这样玩过,他笑着跟阿鬼说,我们那时候也常常这样玩,是吧!阿鬼一脸忧郁地望着孩子们,点了个点头,然后,他们走向孩子那里。
孩子们丝毫没有在意我他们的呼喊,一辆汽车疾驰而来,而孩子们的情绪此刻高涨了起来。站在路中央的孩子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气,一动不动,眼睛谨慎地望着向自己驶来的汽车,时刻准备着跑开,等到汽车快到时,孩子猛地跑开,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滚到路边的野草丛里。他吓了一跳,汽车差一点撞到孩子了,看着十分危险,他有些感慨当初自己是多么的愚蠢!他想上去劝诫孩子们离开,却被阿鬼制止了,并告诉他仔细看看那些孩子,这才惊奇发现,那些孩子竟然是他们,刚才站在路中央大声喊叫的竟然是他自己。他有些难以置信,虽然他记不清自己那时的模样,但记得阿鬼阿发的样子;呆呆地眯着眼的阿发,头上戴着卡通猫面具的阿鬼,而他只记得自己那时喜欢大喊大叫,小伙伴都叫他“大喇叭”。他朝孩子们喊了几声,但没人听到,孩子们自顾自的地玩耍,仍处于刚才带来的快乐当中。突然,一个孩子大喊“快跑!”,孩子们都开始撒丫子跑了,只见刚才经过的汽车在前面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朝孩子追来,孩子们一下子都跑没影了,男人悻悻而回。
阿鬼提醒他这里是过去的空间,不用喊叫,没人会听到,别人也看不到他们。他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刚才的情形确实是发生在过去的,他感到时间带来的变化有些仓促,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没有及时察觉到。他随着阿鬼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问阿鬼是否常来这里,阿鬼点了点头,神色黯然地望着前方,缓缓说道,除了这里,我见不到任何一个故人啊!
他们没走几步,路上一个瘸腿少年走上来,少年顶着一头爆炸头,左耳戴着耳环,脸上挂着不甘和愤恨,少年站在路中央,大声喊叫着。这次他一眼认出那是阿鬼,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年阿鬼看起来有些冲动,用极其危险的方式拦下一辆货车,在车主的怒骂声中跳上车厢,然后随车驶向城里。他看着货车消失,这才记起这一幕好像是阿鬼离家出走的那天,他转头跟阿鬼说,当时大家找了你很久!
他们来到农场,在废弃的农机前看到曾经的几个伙伴正聚在一起抽烟,几个人相互吹着牛,边咂巴着嘴里的烟,边争着吹牛。阿鬼摸了摸左耳上刚打的耳环,又摸了摸最近新烫得爆炸头,说要当大明星,挣很多钱;阿发慢悠悠吐出一团烟雾,眯着眼说能娶个不丑不美的媳妇,安稳幸福过日子就行了;而他却说想去城里生活,做一个大作家。大家相互听到对方吹得牛,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他们都觉得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就像他们眼前的烟雾,看起来飘渺而又虚幻。
当他们进入小镇,远远听到哭声传来,他们循着哭声来到阿鬼家院子,看到阿鬼父亲在院子里正拿着皮带追打阿鬼,阿鬼边哭边跑。阿鬼告诉他那是自己做了新发型后的遭遇,父亲当时很讨厌那么夸张的样子,并骂了几句,而自己顶了几句,搞得父亲发怒揍自己。他发现阿鬼说完这些眼眶变红了。
他们沿着街来到小镇的河边,此刻河里几个小孩光溜着身子正在玩闹,又说又笑。他们在河边找个石块坐了下来,望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禁羡慕。就在他们看着孩子们发呆时,旁边一双眼睛盯着他们,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吓了一跳,那是坐在河边的小孩,抱膝坐在放满衣服的石墩旁,似乎看起来像是为河里玩耍的孩子们守衣服,小孩正眯着眼睛盯着他,他能清晰感觉到被凝视的份量,心里不禁犯嘀咕,难道他能看到自己!突然,小孩说话了,“你能看见我?”,他点了点头,这也证实了小孩是真的看得见自己的。他又惊又喜,问孩子为什么没有下水玩?小孩低下头沮丧地说,害怕水!
阿鬼问他自言自语说什么,他说旁边有个小孩能看见他们,他说着有些激动地指向旁边放满衣服的石墩旁,等他们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任何人。他有些难以置信,给阿鬼解释自己刚才看到的,但阿鬼打断了他的阐述,问他是不是忘了一些事情?他摇了摇头,表示否定,而阿鬼说以前在这里不是有个小孩溺水身亡了吗?他点了点头,他这才回想起,当时他每次去河里玩时,都要瞒着家人偷偷去的,因为河里有人溺亡的缘故,大人们都是不让孩子们去那里玩,不过,那时做为孩子的他当然不会相信大人的话,以为那都是吓唬他的谎话。现在他想起来,心里不免有些发毛,自己还跟孤魂说话,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他萌生惧意,耳边响起过去人们说过的话,孤魂野鬼的私语,是索魂的钩!
他提醒阿鬼离开这里,但阿鬼不为所动,呆呆地看着河里玩耍的孩子们,似乎忘了他的存在,无论他怎么呼喊,都听不到,就算他摇晃或者拍打都感觉不到。他开始越来越害怕,只能撇下阿鬼独自离开,可刚转身,那个小孩就站在他面前,抹着眼泪乞求不要离开,小孩哭着哭着就向他扑来,那双流泪的眼睛已经变成深深的空洞……
马古还没讲完,阿发摇头表示说得太离奇了,不过听着很有趣!随即调侃他为什么不留在城里说书呢?马古露出苦笑,不假思索地说,他们听不惯这么离奇的故事啊!
那你会继续讲吗?
阿发注视着马古那张略显尴尬的脸,希望能听到一个有力量的答案。
会!只要有人听的话,我会一直讲下去!
阿发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样的回答多少唤起了一些他热血冲动的劲头,但他明白这也是几分钟的热度而已,饭馆繁忙无趣的工作早已把他的意志磨得平平整整,只要明天睡醒,马上会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样最近?马古一问,阿发摆了摆手,望着他空洞地说道:就那样呗!以前是打扫卫生,端盘子,现在店里修缮灶台,已经休息了好几天?马古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问道,你想过要去城里闯闯吗?他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地望着远方,对他来说,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去外面冒险,况且家里有老人需要照顾!马古希望他能走出去,年轻人该有年轻样,虽然外面的世界很残酷,但值得他们这些年轻人去闯,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阿发说。
“我们店里总来一个老人,她每天下午都会来一次,坐在靠窗的位子里,每次都会坐上一会儿,期间总会时不时往外看,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
阿发缓缓说着,眼里发出复杂的神色,一半激动,一半失望。
“她肯定不是来吃饭的!”
“有时候她会要上一碗面,有时候她就那么坐着什么也不要,当时我有些搞不清楚她是不是只是来吃饭的,还是有其他的事情,后来我问了老人,老人告诉我她也忘记了,我提醒老人是不是饿了,有时她会点头,然后笑着说忘了喊伙计,随即要上一份面,有时也会摇头,表示自己不饿,但不知道该怎么办,嘴里喃喃道,我儿子要回来!”
“她在等儿子回家,等久了,也许她也忘了。”
阿发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老人,饭馆里的常客基本上都是老人,当然大多数没有像她一样天天常来。那些老人嚼着煮烂的面条,脸上没有一点生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他们落寞地望着出现在店里的年轻人,似乎能从这些年轻的背影里看到一丝儿女的影子。
“现在镇上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了!”
“是啊!”
阿发叹了口气,也只有他们这些被迫留着的年轻人,似乎已经变得和那些老人一样,充满了忧虑和恐惧,担忧这种毫无生趣的生活,随时能吞噬他们,给他们带了无依无靠的孤独,失去该有的活力,变得虚弱,没有力气去憧憬更加美好的未来。
“你爸的病好点了没?”
“一直都那样,没有好起来的迹象。”
当阿发看到自己父亲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绷带,几乎看不到脸。听他父亲工友们的说法,他父亲不小心卷入了机器,机器失控的一瞬间,就没有逃脱得了,在机器搅动下,发出痛苦的喊叫,幸好被工友及时发现,被解救送往医院,这才活了下来。他看着父亲的模样,流下了眼泪,不仅仅为父亲遭受的痛苦,更是知道自己将要承担起什么样的责任,他明白自己将无法离开这里,他与外面的美梦,也只是一个夜晚的美丽记忆。
现在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照顾父母,还有就是在饭馆干活,虽说没什么热情乐趣,但他也没有太多的负担,生活简单,没有那么复杂,也不一定是坏事。
“你寄过去的东西怎样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没有消息啊!我估计和以前的情况一样。”
谈起寄去省刊物的稿件,马古一脸忧愁,他投出去的稿件大都石沉大海,连个回应也没有,就像往深潭扔了一石子,没溅起任何的水花。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写东西,但过上一段时间,他还会继续写继续投,有时,也会给朋友讲他的故事。阿鬼每次听完都忍不住夸他,认为他绝对是个讲故事的人才。他虽然很高兴朋友这么说,但他并不开心,因为至今为止,都没有一家刊物接受他的稿件。
——这次,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还不知道呢?
马古每次回来都会在镇上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再回到城里。他有份调研的兼职的工作,他必须得回去,从事那份和一群面容憔悴的调研员像老鼠一样钻进市场的工作。虽然薪酬不高,但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每次市场调研结束,他才有时间选择自己的事,写写东西,或者要回一趟家。他以前很少回家,只忙于自己的事情,后来,他慢慢发现,自己已经难以融入这个他最为熟悉的地方,有些人不认识,有些路找不到,有些话也说不出口。他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整个人抑郁了,直到他父亲告诉他,没有哪个父母会抛弃他的孩子的,就算不在身边也会一样在乎。他明白父亲不仅是说他自己,也是在说这里的一切。他从来都未曾被抛弃,而是他选择了遗忘。他回来即是寻找自己痕迹,也是找回自己的留在这里的影子。
——我们去爬山吧!
——爬哪座山?
——以前我们常去那座!
——我忘了,你带我去吧!
阿发吃惊他竟然忘了,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带他去那座他们都曾经攀爬过的山。
这里虽说是山,但却没有多少树木植被,山上光秃秃的,只有些被风化了的岩石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里,有随时倒下的可能。马古喘着气,爬到山顶看了一眼山下的景象,整个城镇都一览无余,不禁感叹,镇上的规模也不小,到处都是房子,但仔细看着镇,不难发现,这么大的镇,竟然只有一条路。
阿发朝远处城区方向大喊,马古看着他痛快的表情,心里还是觉得他没有放弃,只是在压制。他们以前在这里喊叫时,都会带着各自的烦恼和忧愁,朝着山下无所顾忌地呐喊,他们把一切的烦恼都会统统扔向这片山里,然后开始愉快的玩耍。马古放弃了喊叫,他觉得自己的烦恼已经没有那么纯粹了,扔不掉。
——你说,阿鬼为什么每次要比我们多喊几声呢?
——可能他有很多的烦恼吧!
阿鬼平日里要比他们都开朗活泼,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烦恼,相比之下,阿发和马古都显得忧心忡忡,为此阿鬼才在山顶提议大家把各自的不快喊出来,之后,只要来到这里,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喊上几声。也正因为如此,阿发喊叫的同时,不仅想起阿鬼,那个生活在他过去记忆的唯一要好的伙伴,还有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
现在,他们喊完并没有完全感到轻松,不再和以前一样那么肆无忌惮了,岁月和经历已经将他们那些烦恼变得不再简单,他们也不再会真正感到轻松,逐渐接受这种变化。阿发让马古继续把故事讲完,马古捋了一下头绪,继续叨叨讲起来了。
他被孩子扑来的模样惊醒了,这才发现自己仍在缆车里,只不过车已经到了终点。然而,此刻车里除了他已经没有人。他心里有些诡异,慌忙叫起了阿鬼,叫了几声,没人回应,他起身下车,站在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游乐园,环顾四周,那些人都消失了,他开始害怕,急忙朝门口走去。
他以为阿鬼也和其他人一样消失了,没想到就在门口就看见阿鬼了,他站在门旁边,脸上挂着愁容,看到他出来,变得高兴起来。他责怪阿鬼为什么不喊自己独自出来,阿鬼略带歉意地解释道,本想买点东西回来,却突然告知这里打烊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已经被赶出来了。他十分不解,这里怎么突然会打烊,游乐园不会这么早关门啊!
“我睡了多久?”
“大概几个小时吧!”
他以为几分钟而已,没想到竟这么久。此刻腹中传来阵阵声响,他记得自己到现在还没吃饭了,饥饿感袭来,脑海里全是那碗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嘬一口的面,忍不住直咽口水。他直接问阿鬼附近的饭馆在哪儿,阿鬼听到带他去吃饭。
阿鬼带他来到一处偏僻的阁楼,他们进入楼里,然后顺着楼梯往上爬,楼梯绕着梁柱,他们绕了一圈又一圈,走了很久很久,他已经快走不动,迈着腿艰难地爬着。他问阿鬼为什么会这么远?阿鬼告诉他,因为好吃啊!他听到“好吃”,脑海又想起那碗未吃的面,瞬间来了精神,于是,卯足了劲往上爬,他从来没有爬过这么多楼梯,心里犯嘀咕,这楼得有多高!
随着他的脚又开始疲软,他渐渐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吃不到饭,这种失败的错觉,随着身体的沉重,慢慢变得愈加清晰,进而使他相信这个想法。就在决定放弃的时候,终于到了楼上,他赶紧跑到前台去要了一碗面和一瓣蒜,没来得及听阿鬼的声音,他端着热气腾腾的面,坐在角落里,正要剥蒜瓣时,看到外面跑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犹豫了下,开始埋头嘬面。
马古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讲,也许故事结束了,也许是他在想接下该怎么讲,阿发没有打扰他,静静地等着,此时微风拂面,他看了一眼远方,出奇的平静,好像也就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