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停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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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顾念卿对她说,大江东流入海,一路会有杨柳依依,桃花菲菲,东海之滨有鲛人,有仙岛,那些都值得她去看看。

天下之大,她总会遇见一处值得她留下的地方。

她还记得顾念卿说这话时神色淡漠而疏远,全不似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就像对待一个陌生的问路人。

她也只能像个过客,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深深看他一眼,朝东而行。

千山万水,万水千山,她从春花走到暮雪,从中原走到江南终于见到了大海。

她见到顾念卿所说的美丽的鲛人,见到了顾念卿所说的蓬莱仙岛。

正值大雪下的苍凉,新认识的小鲛人歪着头问她:“白鹭姐姐,你在找人吗?”

“……嗯。”

“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她遥望仙岛,看远方水光荡漾,珊瑚璀璨,“我想,我想找的人…不会再有了。”

在离开顾念卿的第九十九个年头,白鹭终于明白她坚持的不过是她的妄想。

哪怕暮雪白头,她始终没有找到值得她停留的地方,她始终是一个人。

【一】

东海之滨,为鲛洲,景色光华一团,鲛人美丽热情,是白鹭从没看过的风情。

可白鹭始终觉得怅然若失,直到那一天她在鲛洲的某一个珊瑚岛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一身白袍风流,正是以前经常给她和一些洛水小妖讲故事的竹叶青,他身边围着一群小鲛人。

他看见她,招她过去,笑依旧是那般风流:“白鹭,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白鹭淡淡一笑,“还不错。”

“我瞧着不像啊。”竹叶青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九州好看么?”

白鹭淡淡的笑着,说,“九州没什么好看的,远没有这里漂亮。”

哪怕是在洛水的河神府邸里,也不见如此美妙绝伦。

“这样么,那留下吧。”

 竹叶青身旁的小鲛人们也纷纷附和道,“是呀,白鹭姐姐,留下吧。”

 “……”白鹭恍惚了一下,想起那年她路过江南,正是雨意缠绵,新柳新桃的时节,街角画画的书生也是这样问她可不可以留下。

 他说,“江南春花冬雪极美,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看三十载。”

 “不,我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不,我要回去找一个人。”

 两句话交错时光重叠在一起,一个是天涯,一个却是归途。

 白鹭歉意的笑了笑,眼睛里却是一片坚定,“离开太久了,我该回去看看了。”

 “哦……”竹叶青笑的依旧是意味不明,“既然如此,便同我一道吧。”

 白鹭疑惑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竹叶青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温和一笑:“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关于你和那位河神的。”  

【二】

百年前,一只白鹭停在了洛水中央。

那时的她还没化形,只是一只普通的白鹭,尽管如此,她依旧是一只漂亮的白鹭。

她觉得这里很好看,苍茫无边的芦苇随风翻滚成绿色的海浪,空中飘飞着白白的小碎絮。让她忍不住想驻足下来,像一个真正的鹭仙,能姿态优雅的在被绿草包围的水汀上信步。

这画面美得连她自己内心都波动了,她决定在这里定居修行。

不知在这里呆了多久。在某个风轻云淡的一天,她喝着未干的晨露,甜甜润润的滋味让她忍不住享受的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差点吓的魂飞魄散。

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一个很俊俏的男人,他穿着墨绿色的长袍站在水光山色之间,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透着仙气,像画一样美。

白鹭不禁有些惊慌,即便是法力微弱的她也已经嗅到了,他身上的仙气,不是滋养温和的仙灵之气,而是浸了血气的仙威。

她听说有些仙人很喜欢养妖兽当坐骑的,她这个小身板可承受不住他这个大男人的重量。

她感受到那人已经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不敢飞,那人一出手她必灰飞烟灭。只能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希冀着能逃离开他的视线。

顾念卿突然朝她招了招手。

她便不由自主的扑棱着翅膀朝他飞去,扑似地栽在他怀里。

她抬起头,他墨色的眼睛里倒影出她瑟瑟发抖的白羽。

他轻笑一声,似玉石碎裂,带着些安抚的意味,“不怕。”

白鹭艰涩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你……别骑我……我很……瘦的……”

说完她就觉得嗓子像团火烧,果然没化人形根本没法子做人才能做的事。

他惊讶的挑了挑眉,“你会说话?”

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怎么看都觉得带了些恶意,“确实挺瘦的,嗯,养肥了好炖着吃应该不错。”

她一呆,原来不是想收她当坐骑,而是想吃了她,不过这更恶劣,这可是要下无间地狱的。

还不待她再艰涩的反驳的时候,那人边走边问怀里的白鹭,“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满意被炖吗?”

“那就……烤白鹭吧。”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她,“你同意吗?”

白鹭本想倔强的摇了摇头,不想被一只爪子按住了头,点了点头。

“你也同意了啊,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愉快几个意思啊,我根本不愉快好吗!被堵了嘴的白鹭在心里奋力挣扎。

一路挣扎未果,白鹭被强行带回了他的府邸。

大门前五个大字金光闪闪差点闪瞎她的眼,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洛水的河神。

白鹭在洛水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性子温和,长得标致,而且还吃素,这让洛水的大小鱼儿都愿意同她交好,一来二去,她得知了不少关于洛水河神的事。

听说,百年前神妖大战的主战场就在这儿,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尽管后来两族握手言和,洛水一带却再没有恢复生机,终日障气不散,成为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的死地。

前神族将军今洛水河神主动请缨神帝,要来当洛水河神,复此方生机。

千辛万苦寻来无根水救活洛水之源,又以红莲业火烧尽怨气聚成的障气,上天入地走遍四海八荒寻来适宜洛地的种子,精心培养才有了今日生机勃勃的洛水之地。

“虽然他杀了我们很多族人,但我也不得不说他是个有担当的。”修行千年依旧没化形的竹叶青似乎知道些那次大战的内幕,但却始终守口如瓶,他虽对神族没甚好感,但对这个河神却是佩服的很。

听他们那样说,这个河神应该人不错,而且法力高强,如果抱好大腿呼吸间便可走上妖生巅峰啊。

白鹭眼睛亮了。

【三】

这个河神府很破。

白鹭很嫌弃的想一走了之,这么破还这么丑,跟外面的那块金光闪闪的大匾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那位洛水河神变戏法的拿出两坛酒,放了一坛在她面前,说:“青丘百年桃花酿。”

她好奇的啄开封泥,扑面而来的浓郁的酒香让她有些受不住,她踉跄的后退了两步,方稳了身子。

他又是一声轻笑,笑的白鹭甚是羞恼。

白鹭上前埋头就是一大口,百年佳酿酝着香醉,香甜里有些辣,但还是好喝的。白鹭觉得头有些晕了,她还是不自觉的又喝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连那一身洁白的羽毛变成粉嫩嫩的艳色都不知。

自喝自酒的洛水河神却发现了这一新奇的现象,不由挑了挑眉,果然是只有趣的白鹭。

他也并不阻止她,只是好笑的看着那只的白鹭喝得满身粉红,倏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他,便歪歪斜斜的倒下了。

顾念卿觉得他也有些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一只还没化形的白鹭会对他笑呢,他一把捞起醉倒歪斜在地的白鹭往屋里走,温温热热的触感让他有些恍神,他微微一笑,温柔的摸了摸变成粉色的鹤羽,道:“我看你那么久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刚好我也是一个人。”

“从今以后就跟着我吧。我每天都会给你小鱼干吃,直到你想离开的那天。”

“我叫顾念卿。”

  白鹭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艳阳高升,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从屋顶漏下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

像是被打了一棍子,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扑棱了扑棱翅膀,洁白的羽毛在灿烂的阳光下镀上了一层浮光,似鸿蒙初开的刹那天光照耀一方。

顾念卿一手提着酒,一手拎着几只小鱼,站在门口安静的看着。

直到被她发现,她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他手里的小鱼。

顾念卿冲她笑了笑,走进去,道:“我给你新抓的小鱼干,新鲜的。”

白鹭摇了摇头,她可是吃素的,不吃小鱼干。

“不吃?”顾念卿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捞起白鹭抱在怀里,“为什么不吃?”

白鹭挣扎着要下去,奈何他抱得紧动弹不得,她不敢再说话了,只是伸着翅膀指了指探进窗子里的绿叶。

“哦,你竟然吃素?”顾念卿说完似乎连自己都不信,啧啧两声方感叹道:“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我是个贪恋红尘的神仙,而你是只不吃小鱼干的白鹭。”

只是不吃小鱼干而已,哪里就奇怪了。白鹭不懂这个洛水河神的思维,加之肚子饿得很不得不又反抗了一下。

顾念卿伸手一挥,桌子上的小鱼干瞬间变成青青荇草,白鹭瞪他,他一本正经的说:“我本采摘是露水还未干的荇草,念及你白鹭一族是吃鱼的,所以才化了鱼形与你的。”

白鹭满眼怀疑的看着他。

他更加正经的,甚至义正言辞的道:““我身为洛水河神,护一方生灵,怎么会残害小鱼儿只为满足你口腹之欲呢。”

白鹭露出鄙视的眼神。

“我是那种为非作歹仗势欺人的河神吗?”

白鹭猛点头。

顾念卿森森一笑,一手捏开白鹭的喙,抓起桌子上的荇草作势就往那条被强行捏开的缝里塞。

白鹭猛摇头,不,大王,您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尽职尽责的河神了。

顾念卿满意的放下手中的荇草,拍了拍怀里软滑的羽毛,“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白鹭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似有些不解。

“去找吃的,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顾念卿似乎有些抱歉,顿了顿又说道:“记得早些回来,这些日子洛水不大太平。”

【四】

洛水依旧是祥和美好的,根本就没有顾念卿说的那般什么不太平的样子。

白鹭心想,那肯定是那位可恶的河神为了吓唬她不要逃跑的玩笑话。

这样一想,白鹭便放心了,同往日一样四处撒欢玩了一番,又与洛水水族一起去竹叶青那里听了一下午的故事,直到日落虞渊才想起那位交代的“早些回来。”

水族早散了,白鹭有些茫然的站在水中央,她忘了回去的路。

天光昏昏,不似以往的昏黄,而是一种暗暗的红色,就像干涸的血。

阴风四起,洛水突然安静下来,黏稠的死寂一般。

白鹭也有些怕了,她想起那个河神,那个叫顾念卿的神。

昨天她醉了,但他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记得也是一清二楚。

“我看你那么久都是孤零零的一个,刚好我也是一个人。”

“索性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每天都会给你小鱼干吃,直到你想离开的那天。”

“我叫顾念卿。”

她也不想再孤零零的了,于是她在心里轻轻的说,“好。”

可是刚刚许下的从此以后就要是命丧于此吗,白鹭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红衣姑娘绝望的想。

暗红色的天光下,一直洁白的白鹭站在中央极为明显,那位红衣姑娘摇曳生姿走在河岸,红衣融入烈火,朝她款款而来。

白鹭想躲到水草茂盛处,可不知为何她的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使力都动不了。

红衣姑娘越来越近,白鹭听见她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声音婉转,语调缠绵,似浸泡了散不开的忧伤。

她不由入了神,沉浸在这莫名的悲伤中,连脚下的蔓蔓青草变成红莲业火都没发现。

顾念卿见白鹭久久不回来就知道出了事。

待他赶到洛水边的时候,只见满野红莲业火与天边红幕交相辉映,一片血色,唯有一只白洁无暇的白鹭站在天地中间。

混沌初开,那人是不是也曾如这般,站在混沌之中,硬生生的撑出另一种净色。

他一个恍神,那红莲业火便瞬间向白鹭卷去。

手指掐诀,一瞬间他背后滔滔洪水从天上一泻而下,朝红莲业火奔腾而去,他足尖一点便是朝呆呆的站在那里的白鹭飞去。

白鹭清醒过来便是在顾念卿的怀里了,她有些惊喜的看着他,忍不住蹭了蹭他的脸。

“啧,让你不听我的话,看,吃到教训了吧。”

白鹭撒娇般的又在他脸上蹭了蹭,朝他欢喜的眨了眨眼睛。

她没想到他会来救她。

白鹭这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她抬头看只见洪水奔腾,烈火消散,却没看见那个红衣姑娘。

四处看了看,始终没看见那个红色身影,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淡淡的惆怅。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了?

白鹭趴在顾念卿的肩上,想起那浓稠的忧伤,心里也漫上了淡淡的忧伤。

之后白鹭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红衣姑娘,只是她留下的忧伤,却让白鹭永远在想。

【五】

回去之后,不知道为何,白鹭便化了人形。

生的玲珑剔透,美得清妙绝伦,浮光掠金中,她看着自己的双翅化成如白藕的胳膊,如柔夷的双手,还有和之前一样高挑纤细的双腿。

穿的自然是一身白羽化成的鹤羽衣,白衣不染半点红尘,她欣喜的站在阳光下,终于化成了人形的她忍不住伸手想接住漂浮在空中的金光。

顾念卿愣愣的看着她,似乎被惊艳又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像想起什么大步上前,一脸冷肃的问她:“你看见了什么?”

“……”白鹭被他身上的冷意和杀气吓住了,“暗红色的天,满野的红莲业火,滔天的洪水。”

“还有呢。”上次他看她的时候,明明她法力尚欠,化形至少还需百年,可却偏偏今日化了人形。

事出反常必为妖。

她不由得被顾念卿这样的逼问吓到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化形他却不喜反怒,她软软的开口唤他,“念卿。”

顾念卿一愣,以前也有个姑娘会这样软软的唤他,只是……他目光落在面前陌生的容颜上,回过神却是软了些许,“你法力欠许,应再修行百年方可化成人形。”

“如今便化成人形,定是什么东西强行催动了你体内的潜力,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她愣愣的看着他,她生来便是孤苦伶仃,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四处流浪也没遇见愿意同行的朋友,自然也没有人会这般认真的关心她。

她眼一涩,似乎有什么悬悬欲落,她忙低下头,两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便径直落了下去,噗的淹没在灰尘里。

却也噗的重重的落在白鹭的心上。

“还有一个红衣女子,她在唱歌。”白鹭回想那首忧伤的歌的旋律,张口轻轻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顾念卿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这首歌他很熟悉,他还记得作这首曲子的姑娘是如何漂亮,也记得在四海八荒千年一次的盛宴上以这首清幽怅然的伊人曲和着那人飘飘欲飞的伊人舞,让整个四海八荒都为之疯狂。

自神妖一战,生灵涂炭,她便成了禁忌,这首伊人曲也成了禁忌。

顾念卿之后便日升之前为白鹭准备好带着露水的荇草后,便出了门,日落月升后才回来,可是他不再和白鹭说话,只是一个人不言不语的对月饮酒。

他不开心。白鹭问他为什么。

他说:“洛水是神人妖三界交界处,现在结境近乎破碎……一旦结境破碎,三界动荡,洛水又不复生机。”

白鹭心里一惊,急急的道:“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洛水是她走遍万里山川唯一想留下的地方,她不想这片美丽的地方消失不见。

顾念卿温和一笑,“,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帮我大忙了。”

她有些闷闷不乐,又无法反驳,呐呐的应下了。

顾念卿继续对月独酌,白鹭坐在他对面,也安安静静的看着月亮。

“待此事了结,我带你去看洛水的桃花。”

白鹭喜上眉梢,几乎要跳起来,“真的吗?”

“嗯。”顾念卿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转,又道:“时候不早了,你去早些歇息吧。”

白鹭应了一声,起身喜的没看清路,趔趄了一下。

身后却没有传来笑声,自她化成人形后,不习惯用人腿走路,经常趔趄摔跤,顾念卿总是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看桃花。

在人间里说法里,桃花可是指情爱之事啊。

白鹭笑的眉眼弯弯,彻夜难眠。

【六】

 “顾徽,挺好听的啊,你为什么要改名叫顾念卿呢。”白鹭好奇的问喝酒的顾念卿,竹叶青告诉她这位河神叫顾徽,可他却说他叫顾念卿。

 顾念卿手一顿,并没有回答。

 “顾徽。”

白鹭叫他,依旧是记忆里软软的调子。

“白鹭,你上次唱的歌还记么?再唱一次给我听。”

白鹭一呆,“好啊,可是我只知道四句。”

“没事。唱吧。”

白鹭清了清嗓子,张口幽幽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顾念卿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她落下最后一音,正想说话时,却听那个她觉得如琴音颤,如玉石碎的声音接着唱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怎么知道。白鹭疑惑的看着闭着眼唱歌的顾念卿,他神色似欢喜似痛苦。

完全陷入回忆之中的深情模样。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念卿念卿,念卿卿,哪位卿卿?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只有那位了,唱伊人曲的伊人,轻轻松松挑起四海八荒的动乱的那位了。

白鹭惨白着脸,僵直的站在那里。

“唯有杜康……”顾念卿一饮而尽坛中酒,笑的苦涩,“然而喝尽了天下的酒,我却依旧忘不了忧。”

“我答应过她,会带她去看洛水的桃花的。”

“洛水因她而毁,成为死寂之地,我用了百年才让洛水新开桃花,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白鹭恍然大悟,难怪说要带她去看洛水的桃花的。

根本不是么劳子对她有意思。

而是想对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履行那该死的承诺。

更让她难过的是,那个姑娘死了一百年,他还没忘记她,而她也没法子去跟她抢。

白鹭艰难的逼回了眼泪,压抑住了哽咽,安慰他,道:“六道轮回,天道法则,她会回来的,那时你还可以同她一起看洛水的……桃花。”

“她不会回来了。”顾念卿低下头,有些凌乱的额发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白鹭透过朦胧水色只能大致看见回忆在他脸色留下的悲伤的阴影。

“她生于混沌初开,寿与天齐,若是死了,便化为尘埃,与天道融合一体,根本不会再有什么轮回。”

“……”白鹭动了动唇,却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她只能说一句,“我先回房了。”便匆匆离去。

她不知道,顾念卿在她转身离开的那瞬便抬起了眼,他眼神很好,在这样无月无星无灯只有淡淡天色的夜里也能清晰的看见有两颗晶莹的泪珠迅速落下,又迅速的融入黑暗。

她也不知道,顾念卿看向她的目光是如何怀念而绝望。

【七】

结境之事解决完,洛水的桃花已经谢了。

顾念卿和白鹭安静的站在只剩孤零零树枝的桃树前,洛水虽然可以开出桃花来,但是却始终结不出桃子。

花落即果。

不会结果的花开,就像她对他不会有结果的喜欢。

白鹭有些悲伤的想着,不防听见身边的人淡淡的开口,淡淡的道:“你走吧。”

白鹭有些震惊的抬起头看向他,不可置信的道:“你说什么?你让我走?”

“是。”

“之前我以为百年后你方能化形,便想着留在这儿我可护你百年修行,成功化形,可如今你化成人形,留在洛水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喃喃似自语,“明明说从今以后……”

“我后悔了。”他毫不犹豫的打断她,却像一把利剑深深的捅进她的心口。

白鹭捂着心口,她觉得那里疼的让她有些受不住,“后悔了?”

“是。”

“是不是不是对她的诺言就可以轻易毁掉。”白鹭笑的惨淡,问的绝望。

顾念卿犹豫了一下又坚定的“嗯”了一声,他神色也是淡淡的,说的话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的问路人。

“大江东流入海,一路会有杨柳依依,桃花菲菲,东海之滨有鲛人,有仙岛,那些都值得你去看看。”

“你曾说你留在洛水,是因为这儿是唯一一处你想留下的地方。”

“可是这里不值得你留下,白鹭。”

“ 天下之大,你总会遇见一处真的值得你留下的地方。”

值得。白鹭痛苦而又茫然的想,何谓值得,何又为不值得。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想把这张脸永远记在脑海里,然后转身朝他说的东方而去,背影挺直而孤独,就像落单的白鹭。

他说她会找到她的值得,可是他不知道她的值得就是他啊。

可是他让她走。

从此就是沦落天涯,也是匆匆而过,白鹭再也没遇到能让她停下的水中央。

【八】

   故事讲完的时候刚刚到达昔日故地,一路桃花都谢了,而洛水却是一片桃花绚烂的盛景。

   “洛水的桃花又开了。”竹叶青伸手接住飘飘而落的桃花瓣。

“白鹭。”

“你的故事不是开始也不是结尾。”竹叶青转身看她,笑的温和,道:“你可想听这个故事的完整版?”

白鹭疑惑的看着他,竹叶青悠悠的道,“你知道的,我最喜欢讲故事了。”

然后竹叶青讲了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过也没有想过的开始和结局。

百年前的那一场盛典,白华上神以一曲伊人曲惊艳四座,而真正让四海八荒陷入混战的是她身上那件自混沌初开天地自成的鹤羽衣。

混沌初开,那是比上古还久远的年代啊,天地自成,那更是比神器更厉害难得的兵器了。

虽然白华上神生于混沌,寿与天齐,奈何千万年修补天道,神力损耗,到那时她虽贵为上神但神力却是所剩无几,幸好是天生神格,倒不好因此而降神。

只是没了神力的神仙还是个拥有天物的神仙,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哪一把刀都想割一块。

洛水一战,都说是神妖之战,其实是白华上神与神妖之战,而神界领将却是她的情人顾徽。

昔日恩爱情,今日刀剑向。

遭受神界和情人,还有她辛辛苦苦维系万年的天道一息之间背叛她,一念成魔,以洛水所有生灵炼成炼狱,一瞬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无根火带走了战场上几乎所有的生命。

这时候神界和妖界才发现他们做错了一件事,可木已成舟,再也挽回不了。

只能尽全力的封印这块土地。

七天七夜,无根火燃尽一切可燃烧的东西方渐渐熄灭,洛水也彻底成为死寂之地,终日弥漫着生灵枉死的怨气,寸草不生,四海八荒再无一人敢踏入此地。

直到顾徽踏进这片土地,直到他在洛水河底发现碎成碎片的鹤羽衣。

其实鹤羽衣的唯一功效就是能保护白华的魂魄不散。

鹤羽一碎必是白华转魂移魄,顾徽改了名字,念卿。

他呆在洛水,上天入地,四海八荒的找法子,只是为了让桃花在洛水重新开放。

“我带你看洛水的桃花。”

他相信有一天白华会回来的,直到百年后,你停在了洛水中央。

“你可能不知道,白华上神也是一只白鹭,和你一样漂亮的白鹭。”

“准确来说,是一模一样。”

竹叶青说的话让她隐隐猜到了一个事实,但她害怕。

   她害怕竹叶青说的是假的,她需要顾念卿来告诉她他想一起看洛水桃花的人,就是她。

   她提起裙摆匆匆赶到河神府,河神府更加破败了,连外面的那块金光闪闪的大匾也再也没了昔日的辉煌,里面没有顾念卿。

  她走遍洛水也没看见顾念卿的身影。

竹叶青有些怜惜的看着她茫然又悲痛的表情,他猜她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尾,但看她茫然的表情似乎有些事还没想通。

当年白华引炼狱无根火,大开炼狱之门,无根火喷薄而出,无根火本就是能燃尽吞噬一切的火种,不伤不灭,除非重关炼狱门,断其根本才能彻底熄灭无根火。

白华上神在魂魄离体的那刻清醒了很多,这天道与她齐生,度过了漫长时光,她不想让看着天道就这样崩溃,于是她当机立断抽了一魂一魄强行堵住了炼狱之门,并在她的转世里封印了这个执念。

所以百年后,尽管白华因失去一魂一魄没了前生的记忆成了白鹭,却还是受封印的执念停在了洛水,亦再次爱上了顾徵。

而那次她看到的那个红衣女子,其实就是百年前她留在此处的幻影,幻影的意义就是唤醒白鹭的记忆。

顾念卿在看见鹤羽碎片的时候便明白了一切事情,包括白华的安排。

于是他早早的在洛水做好了封印,只待白鹭归来。

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包括白鹭提早化成人形,包括她知道他真名,一步一步按着他的计划发展着。

除了炼狱封印的提前暴动他不得不花时间将它暂时修补好。

因此他还是没能带她看一次洛水桃花。

“从此之后,”顾徽捻手作诀,身后燃起滔天大火,一步一步走向那散着黑色的红色法阵,“洛水桃花,她再也不会错过了。”

顾徽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谁都没听清到底是白华还是白鹭。

不过也没什么,她们终究是一个人。

但这些竹叶青不想告诉她了,可能这世上最深刻的其实是,遗忘。

顾徽欠白华洛水桃花,欠白鹭从此以后,可他没法子履诺了,他所能做的只有护她此生安稳和寿与天齐的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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