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椅上坐定,朴者送上茶来。
智光续道:“令尊在雁门关外石壁之上,留下字迹,自称姓萧,名叫远山。他在遗文中称你为‘峰儿’。我们保留了你原来的名字,只因托给乔家夫妇养育,须得跟他们的姓。”
乔峰眼眶含泪,站起身来,说道:“在下直至今日,始知父亲姓名,尽出大师恩德,受在下一拜。”说着便拜了下去。阿朱也离座站起。
智光合什还礼,道:“恩德二字,如何克当?”
辽国的国姓是耶律,皇后历代均是姓萧。萧家世代后族,将相满朝,在辽国极有权势。有时辽主年幼,萧太后执政,萧家威势更重。乔峰忽然获知自己乃是契丹大姓,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出神半晌,转头对阿朱喟然道:“从今而后,我是萧峰,不再是乔峰了。”阿朱道:“是,萧大爷。”
智光道:“萧大侠,雁门关外石壁上所留的字迹,你想必已经见到了?”萧峰摇头道:“没有。我到得关外,石壁上的字迹已给人铲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智光轻叹一声,道:“事情已经做下,石壁上的字能铲去,这几十条性命,又如何能救活?”从袖中取出一块极大的旧布,说道:“萧施主,这便是石壁遗文的拓片。”
萧峰心中一凛,接过旧布,展了开来。只见那块大布是许多衣袍碎布胡乱缝缀而成的,布上一个个都是空心白字,笔划奇特,模样与汉字也甚相似,却一字不识,知是契丹文字,但见字迹笔划雄伟,有如刀斫斧劈。听智光说,这是自己父亲临死前以短刀所刻,不由得伤感,说道:“还求大师译释。”
智光大师道:“当年我们拓了下来,求雁门关内识得契丹文字之人解说,连问数人,意思都是一般,想必是不错的了。这一行字说道:‘峰儿周岁,偕妻往外婆家赴宴,途中突遇南朝大盗……’”萧峰听到这里,心中更是一酸,听智光继续说道:“‘……事出仓促,妻儿为盗所害,余亦不欲再活人世。余授业恩师乃南朝汉人,余在师前曾立誓不与汉人为敌,更不杀汉人,岂知今日一杀十余,既愧且痛,死后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萧远山绝笔。’”
萧峰听智光说完,恭恭敬敬地将大布拓片收起,说道:“这是萧某先人遗泽,求大师见赐。”智光道:“原该奉赠。”
萧峰脑海中一片混乱,体会到父亲当时的伤痛之情,才知他投崖自尽,不但是由于心伤妻儿惨亡,亦因自毁誓言,杀了许多汉人,以致愧对师门。
过了半晌,萧峰道:“在下当日在无锡杏子林中得见大师尊范,心中积有无数疑团,恳请大师指点迷津。”
智光道:“我佛当年在天竺教诲弟子,众弟子多方问难,佛祖有的详加开导,有的问话径自不答,并不是佛祖不知而答不出,而是有些答案太过深奥、有些牵涉甚广,非一言可尽。如简捷答了,众弟子难以明白,有人不免强作解人,其实并非确解,传播开去,有害正法。有十四个问题,我佛不答,佛经上记载下来,那是有名的‘十四不答’。佛教各宗各派,于诸般询问,有的答,有的不答。如问:‘如何是佛祖东来意?’禅宗历代大德,不答的多,答复的少。又如问:‘单掌拍手作何声?’各人应机而答,答案众多。老衲修为肤浅,不敢远效我佛。萧施主有所询问,老衲能答则答,如以为不答较妥,便即不答,谨先向施主告罪。”
萧峰站起身来,说道:“在下今日途中遇到五位老者,高风亮节,令人拜服。这五位高人指点在下,说道当年大师参与雁门关之役,乃事出误会,非由本心。在下所问,颇多出于无知,还请原恕在下一介武夫粗人,平生少受教导,不明事理,出问无状。”他一生粗鲁豪迈,如此斯文说话,实是生平所未有,自觉颇违本性,但深信智光禅师乃有道大德,所言尽出至诚。
智光说道:“萧施主不必过谦,老衲本来学武,近年来虽武功全失,武人习气尚在。咱们互相不必客气,开门见山,直言谈相便是!”
萧峰嘘了一口气,朗声道:“如此甚好!”心想这般说话,才是平生的习惯。智光道:“萧施主请坐了说话。”
萧峰仍然站立,叉手不离方寸,说道:“在下恳请大师指点:宋辽边界上连年攻战,当年宋朝武人埋伏雁门关杀了先父母,在下心想两国相争,这等边界相互砍杀,事属寻常,何以大师与赵钱孙说起之时,语气中极表痛悔,似乎颇为不该。两国争战,战阵上杀伤成千成万,有何对错之可言?”
智光叹了口气,缓缓地道:“请坐!施主可知令尊原来在辽国居何职位?”萧峰道:“先父的名讳,今日才蒙禅师告知,先前的事迹,小人不孝,概无所知。”
智光道:“令尊叫做萧远山,事隔三十年,现今宋辽两国知道的人已不多了。三十年前,他是辽国皇后属珊大帐的亲军总教头,武功在辽国算得第一,就是在大宋,只怕也无人及得上。他的武艺,是在辽国的一位汉人高手所教的。
“宋军自当年陈家谷大败之后,契丹兵此后连年南攻,胜多败少。到真宗皇帝景德元年,契丹皇帝与母亲萧太后亲率大军,攻抵澶州城下。真宗皇帝亲至澶州,与契丹订盟,称为‘澶渊之盟’,约为兄弟之国,从此罢兵休战。至今八十余年,两国间并无大战,辽国只去攻打高丽,大宋则只对西夏用兵,你道是什么缘故?”
萧峰道:“想是两国君主以及用事将相都愿遵守盟约。听说盟约中约定,宋朝每年送契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如果打仗,契丹就收不到银绢了。”智光微微一笑,说道:“契丹少产布匹,粮食不足,须仰给于大宋,契丹看在银钱分上,不来攻宋,当然也是个重要原因。另有一个原因,却是由于令尊做了大大的好事。”
萧峰奇道:“我爹爹?我爹爹只是个亲军总教头,武功虽高,但职位低微,逢上国家大事,在朝里可说不上话。”智光道:“亲军总教头职位不高,但负责保卫皇帝与太后。当年契丹的皇帝、太后都喜爱武功,对令尊很是赏识。每逢宋辽有甚争议,你爹爹总是向皇帝与太后进言,劝他们不要动武用兵。你爹爹职位是低的,但国家大权操在太后和皇帝手里,太后和皇帝说不打仗,就不打了。宋辽不动兵戈,两国军民不知存活了多少性命,既不损折兵员,又不多耗军费粮食,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那是多大的好事。”
智光大师喝了几口茶,续道:“自大宋开国以来,一直是辽强宋弱,何况宋朝又有西陲的大敌西夏,只要契丹兵不南下,宋朝便求之不得,决不会兴兵北攻。令尊劝谏辽主与宋朝和好,初时宋朝并不知晓,后来消息慢慢南传,朝中大臣和武林首脑才知令尊的作为,万万想不到契丹人中竟有这样的好人。有人就想给令尊送礼,令尊却遣人一一退回,只说:‘我的恩师是南朝汉人,萧远山力阻对大宋用兵,乃为了报答恩师的深恩厚德。’带头大哥和老衲、汪帮主到后来才得知,我们害死的竟是令尊,都心中抱愧万分。带头大哥说,这些年来日夜耿耿于怀,既对不起令尊,又生怕宋辽战事再起。幸好辽国君王与太后爱护百姓,不启战端,想来辽主也亲身尝到了休兵守盟的好处,体会了令尊谆谆进谏的美意。我们却亲手害死了这样一位造福万民的活菩萨,因此大家决意保全你性命,再设法培养你成材。”
萧峰听到这里,心道:“原来如此。我在丐帮当帮主之时,或亲自出马,或派人动手,杀过不少辽国的大将武人,何尝有丝毫含疚之心,只觉这些人该杀,杀得好。我爹爹却致力于两国休兵和好,有仁惠于两国,功德胜于我十倍。”说道:“多谢大师指点,解明了小人心中的一个疑团。”
智光抬头思索半晌,缓缓地道:“我们初时只道令尊率领契丹武士,前赴少林劫夺经书,待得读了这石壁遗文,方知事出误会,大大错了。令尊既已决意自尽,决无于临死之前再写假话来骗人之理。他如前赴少林寺夺经,又怎会携带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夫人、怀抱一个甫满周岁的婴儿?事后我们查究少林夺经这消息的来源,原来是出于一个妄人之口。此人存心戏弄那位带头大哥,料想他不忿带头大哥的武功、声名在他之上,要他千里奔波,好取笑他一番,再大大败坏他的名声。”
萧峰道:“嗯,原来是有人不怀好意。这妄人后来却怎样了?”
智光道:“带头大哥查明真相,自是恼怒之极,那妄人却已逃了个不知去向,从此无影无踪。如今事隔三十年,想来也必不在人世了。”
萧峰道:“这妄人捏造这个大谣言,未必只是想开开玩笑、败坏别人名声而已。他想害死我爹爹之后,挑起宋辽纷争,两国就此大战一场,兵连祸结,闹得两败俱伤。这妄人多半来自高丽,或为西夏部属,总之是对宋辽两国用心险恶。大师称他为‘妄人’,那是慈悲了。”他虽生性粗豪,但任丐帮帮主多年,平日留心军国大事,思念所及,便不单只是江湖武林中的仇杀争利。
智光点头道:“施主毕竟是做大事的人,一转念便想到了天下大势。多少学武之人,想来想去,却只在武功、派别、名声这些小事中兜圈子。那带头大哥铸成这个大错,三十年来日夜忧心如焚,生怕辽兵南下,痛悔自责,苦受熬煎,受的罪也已大得很了。世上怨仇宜解不宜结,怨怨相报,殊属无谓,不如心下坦然,一笑了之。还有一个原因,说来却对施主有点儿不敬了。”萧峰道:“请大师指点。”
智光缓缓地道:“施主要找带头大哥报仇,带头大哥早就决意绝不逃避。别说萧施主武功卓绝,便一个全然不会武功之人,只须持一柄短刀去,便一刀刺死了他。但带头大哥身旁的好手却不计其数,他们要全力维护带头大哥,那不用说了。就算带头大哥下令制止,甘心就死,他一死之后,他手下人若群起而攻,却也难以抵挡。”
萧峰心中一凛:“我纵然杀得元凶首恶,终究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但萧峰岂是畏首畏尾、知难而退之人?父母大仇,不共戴天,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艰难危险?我萧峰偏偏要知难而进。”当即站起,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大师指点,萧某愚鲁,还是想去见见那位带头大哥。此人害得我从小便得不到亲生父母恩养,岂是小事?”
智光道:“萧施主定要知道此人名字?”萧峰道:“是,请大师慈悲。”
智光道:“老衲听说萧施主为了查究此事,已将丐帮徐长老、谭公、谭婆、赵钱孙四位打死,又杀了铁面判官单正满门,将单家庄烧成了白地,料得施主迟早要来此间。施主请稍候片刻。”说着站起身来。
萧峰待要辩明徐长老等人非自己所杀,智光已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后堂。
过了一会,朴者和尚走到客堂,说道:“师父请两位到禅房说话。”萧峰和阿朱跟着他穿过一条竹荫森森的小径,来到一座小屋之前。朴者和尚推开板门,道:“请!”萧峰和阿朱走了进去。
只见智光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向萧峰一笑,说道:“施主所问,老衲不答。”伸出手指,在地下写起字来。小屋地下久未打扫,积尘甚厚,只见他在灰尘中写道:“万物一般,众生平等。汉人契丹,一视同仁。恩怨荣辱,玄妙难明。当怀慈心,常念苍生。”
写毕微微一笑,便闭上了眼睛。
萧峰瞧着地下这八句话,怔怔出神,心想:“在佛家看来,不但仁者恶人都是一般,连畜生饿鬼、帝皇将相亦无差别,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实在殊不足道。但我不是佛门子弟,怎能如他这般洒脱?”说道:“大师,到底那个带头大哥是谁,还请见示。”连问几句,智光只微笑不答。
萧峰定睛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见他脸上虽有笑容,却似僵硬不动。
萧峰连叫两声“智光大师”,见他仍无半点动静,伸手探他鼻端,原来呼吸早停,已然圆寂。萧峰凄然无语,跪下拜了几拜,向阿朱招招手,说道:“走吧!”
两人和朴者和尚告别,走出止观寺,垂头丧气地回向天台县城。
走出十余里,萧峰说道:“阿朱,我全无加害智光大师之意,他……他……他又何苦如此?”阿朱道:“这位高僧看破红坐,大彻大悟,原已无生死之别。他以为徐长老等人都是你杀的,他决意不说那带头大哥的名字,自忖难逃你毒手,跟你说了那番话后,便即服毒自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不语。
阿朱忽道:“萧大爷,我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说了你可别见怪。”萧峰道:“怎地这等客气起来?我当然不会见怪。”阿朱道:“我想智光大师写在地下的那几句话,倒也很有道理。什么‘汉人契丹,一视同仁。恩怨荣辱,玄妙难明。’其实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又有什么分别?江湖上刀头上的生涯,想来你也过得厌了,不如便到雁门关外去打猎放牧,中原武林的恩怨荣辱,从此再也别理会了。”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刀头上挣命的勾当,我的确过得厌了。在塞外草原中驰马放鹰,纵犬逐兔,从此无牵无挂,当真开心得多。阿朱,我在塞外,你来瞧我不瞧?”
阿朱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是说‘放牧’么?你驰马打猎,我便放牛放羊。两个人天天在一起,一睁眼便互相见到了。”说到这里,将头低了下去。
萧峰虽是个粗豪汉子,但她这几句话中的含意,却也听得明明白白,她是说要和自己终身在塞外厮守,再也不回中原了。萧峰初时救她,只不过一时意气,待得她追到雁门关外,偕赴卫辉、泰安、天台,千里奔波,日夕相亲,才处处感到了她的温柔亲切,此刻更听到她直言吐露心事,不由得心意激荡,伸出粗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小手,说道:“阿朱,你对我这么好,不以我是契丹贱种而厌弃我么?”
阿朱道:“汉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么贵贱之分?我……我喜欢做契丹人,这是真心诚意,半点也不勉强。”说到后来,声音有如蚊鸣,细不可闻。
萧峰大喜,突然伸掌抓住她腰,将她身子抛上半空,待她跌了下来,然后轻轻接住,放在地下,笑眯眯地向她瞧了一眼,大声道:“阿朱,你以后跟着我骑马打猎、牧牛放羊,是永不后悔的了?”
阿朱正色道:“便跟着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后悔。跟着你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
萧峰大声道:“萧某得有今日,别说要我重当丐帮帮主,便叫我做大宋皇帝,我也不干。我宁可做契丹人,不做汉人。阿朱,这就到信阳找马夫人去,她肯说也罢,不肯说也罢,这是咱们最后要找的一个人了。一句话问过,咱们便到塞外打猎放羊去也!”
阿朱道:“萧大爷……”萧峰道:“从今而后,你别再叫我什么大爷、二爷了,你叫我大哥!”阿朱满脸通红,低声道:“我怎么配?”萧峰道:“你肯不肯叫?”阿朱微笑道:“千肯万肯,就是不敢。”萧峰笑道:“你姑且叫一声试试。”阿朱细声道:“大……大哥!”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是了!从今而后,萧某不再是孤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有一个人……”一时不知如何说才是。
阿朱接口道:“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说得诚挚无比。
萧峰纵声长笑,四周山谷鸣响,他想到阿朱说“愿意生生世世,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她明知前途满是荆棘,却也甘受无悔,心中感激,虽满脸笑容,腮边却滚下了两行泪水。
前任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家住在河南信阳乡下。丐帮总舵在河南洛阳,信阳与卫辉离总舵均不甚远,都是在京西南北两路之内。萧峰偕阿朱从江南天台山前赴信阳,走的大半倒是回头路,千里迢迢,在途非止一日。
两人自从在天台山上互通心曲,两情缱绻,一路上按辔徐行,看出来风光骀荡,尽是醉人之意。阿朱一向不善饮酒,为了助萧峰之兴,也常勉强陪他喝上几杯,娇脸生晕,更增温馨。萧峰本来满怀愤激,但经阿朱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妙语解颐,悲愤之意也就减了大半。这一番从江南北上中州,比之当日从雁门关外趋疾山东,心情是大不相同了。萧峰有时回想,这数千里的行程,迷迷惘惘,直如一场大梦,初时噩梦不断,终于转成了美梦,若不是这娇俏可喜的小阿朱,活色生香的便在身畔,真要怀疑此刻兀自身在梦中。
这一日来到光州,到信阳已不过两日之程。阿朱说道:“大哥,你想咱们怎样去盘问马夫人才好?”
那日在杏子林中、聚贤庄内,马夫人言语神态对萧峰充满敌意,且颇有诬陷,萧峰虽甚不快,但事后想来,她丧了丈夫,认定丈夫是他所害,恨极自己原是情理之常,如若不恨,反于理不合了。又想她是个身无武功的寡妇,倘若对她恫吓威胁,不免大失自己豪侠身份,更不用说以力逼问。听阿朱这么问,不禁一怔,说道:“我想咱们只好善言相求,盼她能明白事理,不再冤枉我杀她丈夫。阿朱,不如你去跟她说,好不好?你口齿伶俐,大家又都是女子,只怕她一见我之面,满腔怨恨,立时便弄僵了。”
阿朱微笑道:“我倒有个计策在此,就怕你觉得不好。”萧峰忙问:“什么计策?”阿朱道:“你是大英雄、大丈夫,不能向她逼供,却由我来哄骗于她,如何?”
萧峰喜道:“如能哄得她吐露真相,就再好也没有了。阿朱,你知道我日思夜想,只盼能手刃这大恶人。我本是契丹人,他揭穿我本来面目,那是应该的,令我得知自己的祖宗是什么人,我原该多谢他才是。可是他为何杀我养父养母?杀我恩师?迫我伤害朋友、背负恶名、与天下英雄为仇?我若不将他砍成肉酱,又怎能定得下心来,一辈子和你在塞上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高亢。近日来他神态虽已不如往时之郁郁,但对这大恶人的仇恨之心,决不因此而减了半分。
阿朱道:“这大恶人如此阴毒地害你,我只盼能先砍他几刀,帮你出一口恶气。咱们捉到他之后,也要设一个英雄大宴,招请普天下英雄豪杰,当众说明你的冤屈,回复你的清白名声。”
萧峰叹道:“那也不必了。我在聚贤庄上杀了这许多人,和天下英雄结怨已深,已不求旁人谅我。萧峰只盼了断此事之后,自己心中得能平安,然后和你并骑在塞外驰骋,咱二人终生和虎狼牛羊为伍,再也不要见中原这些英雄好汉了。”
阿朱喜道:“那真是谢天谢地、求之不得。”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我想假扮一个人,去哄得马夫人说出那个带头大哥的姓名来。”
萧峰一拍大腿,叫道:“是啊!我怎地没想到这一节?你的易容神技用在这件事上,真再好也没有了。你想扮什么人?”
阿朱道:“这就要请问你了。马副帮主在世之日,在丐帮中跟谁最为交好?我假扮了此人,马夫人想到是丈夫的知交好友,料来便不会隐瞒。”
萧峰道:“嗯,丐帮中和马大元兄弟最交好的,一个是王舵主,一个是全冠清,一个是陈长老,还有,执法长老白世镜跟他交情也很深。”阿朱嗯了一声,侧头想像这几人的形貌神态。萧峰又道:“马兄弟为人沉静拘谨,不像我这样好酒贪杯、大吵大闹,因此平时他和我甚少在一起喝酒谈笑。全冠清、白世镜这些人和他性子相近,常在一起钻研武功。”
阿朱道:“王舵主是谁,我不认得。那个陈长老麻袋中装满毒蛇、蝎子,我一想到身上就起鸡皮疙瘩,这门功夫可扮他不像。全冠清口音古怪,要扮他半天是扮得像的,但如在马夫人家中耽得时候久了,慢慢套问她口风,只怕露出马脚。我还是学白长老的好。他在聚贤庄中跟我说过几次话,学他最容易。”
萧峰微笑道:“白长老待你甚好,力求薛神医给你治伤。你扮了他的样子去骗人,不有点对他不起么?”
阿朱笑道:“我扮了白长老后,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累及他的名声,也就是了。”
当下在小客店中便装扮起来。阿朱将萧峰扮作了一名丐帮的五袋弟子,算是白长老的随从,叫他越少说话越好,以防马夫人精细,瞧出了破绽。萧峰见阿朱装成白长老后,脸如寒霜,不怒自威,果然便是那个丐帮南北数万弟子既敬且畏的执法长老,不但形貌逼肖,而说话举止更活脱便是个白世镜。萧峰和白长老相交十年以上,竟看不出阿朱的乔装之中有何破绽。
两人将到信阳,萧峰沿途见到丐帮人众,便以帮中暗语与之交谈,查问丐帮中首脑人物的动向,再宣示白长老来到信阳,令马夫人先行得到讯息。只要她心中先入为主,阿朱的装扮中即便露出了破绽,她也不易知觉。
马大元家住信阳西郊,离城三十余里。萧峰向当地丐帮弟子打听了路途,和阿朱前赴马家。两人故意慢慢行走,挨着时刻,傍晚时分才到。白天视物分明,乔装容易败露,一到晚间,看出来什么都朦朦胧胧,便易混过了。
来到马家门外,只见一条小河绕着三间小小瓦屋,屋旁两株垂杨,门前一块平地,似是农家的晒谷场子,但四角各有一个深坑。萧峰深悉马大元武功家数,知这四个坑是他平时练功之用,如今幽明异路,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正要上前打门,突然间“呀”的一声,板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全身缟素的妇人,正是马夫人。
马夫人向萧峰瞥了一眼,躬身向阿朱行礼,说道:“白长老光临寒舍,真正料想不到,请进奉茶。”
阿朱道:“在下有一件要事须与弟妹商量,做了不速之客。”
马夫人脸上似笑非笑,嘴角边带着一丝幽怨,满身缟素衣裳。这时夕阳正将下山,淡淡黄光照在她脸上。萧峰这次和她相见,不似过去两次那么心神激荡,但见她眉梢眼角间隐露皱纹,约莫有三十五六岁年纪,脸上不施脂粉,肤色白嫩,竟似不逊于阿朱。
两人随着马夫人走进屋去,见厅堂颇为窄小,中间放了张桌子,两旁四张椅子,便甚少余地了。一个老婢送上茶来。马夫人问起萧峰的姓名,阿朱信口胡诌了一个。
马夫人问道:“白长老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阿朱道:“徐长老在卫辉逝世,弟妹想已知闻。”马夫人突然一抬头,目光中露出讶异的神色,说道:“我自然知道。”阿朱道:“我们都疑心是乔峰下的毒手,后来谭公、谭婆、赵钱孙三位前辈,又在卫辉城外让人害死,跟着山东泰安铁面判官单家给人烧成了白地。不久之前,我到江南查办一名七袋弟子违犯帮规之事,途中得到讯息,浙东天台山止观寺的智光老和尚突然圆寂了。”马夫人身子一颤,脸上变色,道:“这……这又是乔峰干的好事?”
阿朱道:“我亲到止观寺中查勘,没得到什么结果,但想十之八九,定是乔峰这厮干的好事。料来这厮下一步多半要来跟弟妹为难,因此急忙赶来,劝弟妹到别的地方去暂住一年半载,免受乔峰这厮加害。”
马夫人泫然欲涕,说道:“自从马大爷不幸遭难,我活在人世本来也已多余,这姓乔的要害我,我正求之不得,又何必觅地避祸?”
阿朱道:“弟妹说哪里话来?马兄弟大仇未报,正凶尚未擒获,你身上可还挑着一副重担。啊,马兄弟灵位设在何处,我当去灵前一拜。”
马夫人道:“不敢当。”还是领着两人,来到后堂。阿朱先拜过了,萧峰恭恭敬敬地在灵前磕下头去,心中暗暗祷祝:“马大哥,你死而有灵,今日须当感应你夫人,说出真凶姓名,好让我替你报仇伸冤。”
马夫人跪在灵位之旁还礼,面颊旁泪珠滚滚而下。萧峰磕过了头,站起身来,见灵堂中挂着好几副挽联,徐长老、白长老各人的均在其内,自己以帮主身份所送的挽联却不悬挂。灵堂中白布幔上微积灰尘,更增萧索气象,萧峰寻思:“马夫人无儿无女,在家里就只一个老婢为伴,这孤苦寂寞的日子,也真难为她打发。”
只听得阿朱出言劝慰,说什么“弟妹保重身体,马兄弟的冤仇是大家的冤仇。你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跟我说,我自会给你做主。”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萧峰心下暗赞:“这小妮子学得挺到家。丐帮帮主遭逐,副帮主逝世,徐长老给人害死,剩下来便以白长老和吕长老地位最为尊崇了。她以代帮主的口吻说话,身份确甚相配。”马夫人谢了一声,口气极为冷淡。萧峰暗自担心,见她百无聊赖,神情落寞,心想她自丈夫逝世,已无人生乐趣,只怕要自尽殉夫,这女子性格刚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马夫人又让二人回到客堂,不久老婢开上晚饭,木桌上摆了四色菜肴,青菜、罗卜、豆腐、胡瓜,全是素菜,热腾腾的两大盘馒头,更无酒浆。阿朱向萧峰望了一眼,心道:“今晚你可没酒喝了。”萧峰不动声色,拿过馒头便吃。
马夫人道:“马大爷去世之后,未亡人一直吃素,山居没备荤酒,可怠慢两位了。”阿朱叹道:“马兄弟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也不必太过自苦了。”萧峰见马夫人对亡夫如此重义,心下也好生相敬。
晚饭过后,马夫人道:“白长老远来,小女子原该留客,只是孀居不便,不知长老还有什么吩咐么?”言下便有逐客之意。阿朱道:“我这番来到信阳,是劝弟妹离家避祸,不知弟妹有什么打算?”马夫人叹了口气,说道:“那乔峰已害死了马大爷,他再来害我,不过是叫我从马大爷于地下。我虽是个弱质女子,不瞒白长老说,我既不怕死,那便什么都不怕了。”阿朱道:“如此说来,弟妹是不愿出外避难的了?”马夫人道:“多谢白长老的厚意。小女子实不愿离开马大爷的故居。”
阿朱道:“我本当在这附近住上几日,保护弟妹。虽说白某决计不是乔峰那厮的对手,但缓急之际,总能相助一臂之力,只是我在途中又听到一个重大的机密讯息。”
马夫人道:“嗯,想必事关重大。”本来一般女子总是好奇心极盛,听到有什么重大机密,虽事不关己,也必知之而后快,就算口中不问,脸上总不免露出急欲一知的神情。岂知马夫人仍是容色漠然,似乎你说也好,不说也好,我丈夫既死,世上已无任何令我动心之事。萧峰心道:“人家形容孀妇之心如槁木死灰,用在马夫人身上,最是贴切不过。”
阿朱向萧峰摆了摆手,道:“你到外边去等我,我有句机密话跟马夫人说。”
萧峰点了点头,走出屋去,暗赞阿朱聪明。心知若盼别人吐露机密,往往须得先说些机密与他,令他先有信任之心。明白阿朱遣开自己,意在取信于马夫人,表示连亲信心腹也不能听闻,则此事之机密可知。
他走出大门,黑暗中门外静悄悄地,但听厨下隐隐传出叮当微声,正是那老婢在洗涤碗筷,当即绕过墙角,蹲在客堂窗外,屏息倾听。马夫人纵不说那人姓名,只要透露若干蛛丝马迹,也有了追查的线索,不致如眼前这般茫无头绪。何况假白长老千里告警,示惠于前,临去时再说一件机密大事,他又是本帮首脑,马夫人多半不会对他隐瞒。若有些涉及丐帮的线索,阿朱未必能揣知端倪,自己却可从中寻根究底,是以须得窃听。
过了良久,才听得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你又来做什么?”萧峰生怕坏了大事,不敢贸然探头到窗缝中去窥看客堂中情景,心中却觉奇怪:“她这句话是什么用意?”
只听阿朱道:“我确是听到讯息,乔峰那厮对你有加害之意,因此前来报讯。”马夫人道:“嗯,多谢白长老的好意。”阿朱压低了声音,说道:“弟妹,自从马兄弟不幸逝世,本帮好几位长老纪念他的功绩,想请你出山,在本帮出任一位长老。”
萧峰听她说得郑重,不禁暗暗好笑,但也心赞此计甚高。马夫人倘若答允,“白长老”立时便成了她的上司,有何询问,她自不能拒答,就算不允去当丐帮长老,她得知丐帮对她重视,至少也可暂时讨得她的欢心。
只听马夫人道:“我何德何能,怎可担任本帮长老?我连丐帮的弟子也不是,长老的位分极高,跟我是相距十万八千里了。”阿朱道:“我和陈长老他们都极力推荐,大伙儿都说,有马夫人帮同出些主意,要擒杀乔峰那厮便易办得多。我又得到一个重大之极的讯息,与马兄弟被害一事极有关连。”马夫人道:“是吗?”声音仍颇冷淡。
阿朱道:“那日在卫辉城吊祭徐长老,我遇到赵钱孙,他跟我说起一件事,说他知道下手害死马兄弟的真凶是谁。”
突然间呛啷啷一声响,打碎了一只茶碗。马夫人惊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你开什么玩笑?”声音极是愤怒,却又带着几分惊惶。
阿朱道:“这是正经大事,我怎会跟你说笑?那赵钱孙确是亲口对我说,他知道谁是害死马大元兄弟的真凶。他说决计不是乔峰,也不是姑苏慕容氏,他千真万确地知道,实是另有其人。”
马夫人颤声道:“他怎会知道?他怎会知道!你胡说八道,不是活见鬼么?”
阿朱道:“真的啊,你不用心急,我慢慢跟你说。那赵钱孙道:‘去年八月间十五……’”她话未说完,马夫人“啊”的一声惊呼,晕了过去。阿朱忙叫:“弟妹,弟妹!”用力捏她鼻下唇上的人中。马夫人悠悠醒转,怨道:“你……你何必吓我?”
阿朱道:“我不是吓你。那赵钱孙确是这么说的,只可惜他已死了,否则我可以叫他前来对证。他说去年八月中秋,谭公、谭婆、还有那个下手害死马兄弟的凶手,一起在那位带头大哥的家里过节。”
马夫人嘘了一口气,道:“他真这么说?”
阿朱道:“是啊。我便问那真凶是谁,他却说这人的名字不便从他口中说出来。我便去问谭公。谭公气虎虎的,瞪了我一眼不说。谭婆却道:一点也不错,便是她跟赵钱孙说的。我想怪不得谭公要生气,定是恼他夫人什么事都去跟赵钱孙说了。”马夫人道:“嗯,那又怎样?”
阿朱道:“赵钱孙说道,大家只疑心乔峰和慕容复害死了马兄弟,却任由真凶不受报应,逍遥自在,马兄弟地下有知,也必含冤气苦。”马夫人道:“是啊,只可惜赵钱孙已死,谭公、谭婆也没跟你说吧?”阿朱道:“没有。事到如今,我只好问带头大哥去。”马夫人道:“好啊,你原该去问问。”阿朱道:“说来却也见笑,这带头大哥到底是谁,家住哪里,我却不知。”
马夫人道:“嗯,你远兜圈子的,原来是想套问这带头大哥的名字。”
阿朱道:“倘若不便,弟妹也不用跟我说,不妨我自己去设法查明,咱们再找那正凶算账。”萧峰明知阿朱有意显得满不在乎,以免引起马夫人疑心,但不由得心下焦急。
只听马夫人淡淡地道:“这带头大哥的姓名,对别人当然要瞒,免得乔峰知道之后,去找他报杀父杀母之仇,白长老是自己人,我又何必瞒你?他便是……”说了“他便是”这三个字,底下却寂然无声了。
萧峰几乎连自己心跳之声也听见了,却始终没听到马夫人说那“带头大哥”的姓名。过了良久,却听得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天上月亮这样圆,又这样白。”萧峰明知天上乌云密布,并没月亮,还是抬头一望,寻思:“今日是初二,就算有月亮,也决不会圆,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听阿朱道:“到得十五,月亮自然又圆又亮,唉,只可惜马兄弟却再也见不到了。”马夫人道:“你爱吃咸的中秋饼子,还是甜的?”萧峰更加奇怪,心道:“马夫人死了丈夫,神智有些不清楚了。”阿朱道:“我们做叫化子的,吃中秋饼还能有什么挑剔?找不到真凶,不给马兄弟报此大仇,别说中秋饼,就是山珍海味,入口也没半分滋味。”
马夫人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冷冷地道:“白长老全心全意,只是想找到真凶,为你大元兄弟报仇雪恨,真令小女子感激不尽。”阿朱道:“这是我辈份所当为之事。丐帮数万兄弟,哪一个不想报此大仇?”马夫人道:“这位带头大哥地位尊崇,声势浩大,随口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他最喜庇护朋友,你去问他真凶是谁,他无论如何是不肯说的。”
萧峰心下一喜,寻思:“不管怎样,咱们已不虚此行。马夫人便不肯说那人的名字,单凭‘地位尊崇,声势浩大,随口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这句话,我总可推想得到,武林中具有这等身份的又有几人?”
他正自琢磨这人是谁,只听阿朱道:“武林之中,单是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的,以前有丐帮帮主。嗯,少林弟子遍天下,少林派掌门方丈一句话,那也能调动数万人众……”马夫人道:“你也不用胡猜了,我再给你一点因头,你只须往西南方猜去。”阿朱沉吟道:“西南方?西南方有什么大来头的人物?好像没有啊。”
马夫人走近纸窗,啪的一声,伸指戳破了窗纸,刺破处就在萧峰的头顶,只听她跟着说道:“小女子不懂武功,白长老你总该知道,天下是谁最擅长这门功夫。”
阿朱道:“嗯,这门点穴功夫么?崆峒派的金刚指,河北沧州郑家的夺魄指,那都是很厉害的了。”萧峰心中却在大叫:“不对,不对!点穴功夫,天下以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为第一,何况她说的是西南方。”
果然听得马夫人道:“白长老见多识广,怎地这一件事却想不起来?难道是旅途劳顿,脑筋失灵,居然连大名鼎鼎的一阳指也忘记了?”话中颇含讥嘲。
阿朱道:“段家一阳指我自然知道,但段氏在大理称皇为帝,早和中土武林不相往来。若说那位带头大哥跟他家有什么干系牵连,定是传闻之误。”
马夫人道:“段氏虽在大理称皇,可是段家并非只有一人,不做皇帝之人便常到中原。这位带头大哥,乃大理国当今皇帝的亲弟,姓段名正淳,封为镇南王的便是。”
萧峰听到马夫人说出“段正淳”三字,不由得全身一震,数月来千里奔波、苦苦寻访的名字,终于到手了。
只听阿朱道:“这位段王爷权位尊崇,怎么会参与江湖上的斗殴仇杀之事?”马夫人道:“江湖上寻常的斗殴仇杀,段王爷自然不屑牵连在内,但若是和大理国生死存亡、国运盛衰相关的大事,你想他会不会过问?”阿朱道:“那自然是要插手的。”马夫人道:“我听徐长老言道:大宋是大理国北面的屏障,契丹一旦灭了大宋,第二步便非并吞大理不可。大宋和大理唇齿相依,大理国决计不愿大宋亡在辽国手里。”阿朱道:“是啊,话是不错。”
马夫人道:“徐长老说道,那一年这位段王爷在丐帮总舵做客,和汪帮主喝酒论剑,听到契丹武士要大举到少林寺夺经的讯息。段王爷义不容辞,便率领众人,赶往雁门关外拦截,他此举名为大宋,其实是为了大理。听说段王爷那时年纪虽轻,但武功高强,为人又极仁义。他在大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使钱财有如粪土,不用别人开口,几千几百两银子便随手送给朋友。你想中原武人不由他来带头,却又有谁?他日后是要做大理国皇帝的,身份何等尊贵,旁人都是草莽汉子,又有谁能向他发号施令?”
阿朱道:“原来带头大哥竟然是大理国的镇南王,大家死也不肯说出来,都是为了回护此人。”马夫人道:“白长老,这机密你千万不可跟第二人说,段王爷和本帮交情不浅,倘若泄漏了出去,为祸不小。大理段氏虽兵多将广,威镇西南,但若乔峰蓄意报仇,暗中等上这么十年八年,段正淳却也不易对付。”
阿朱道:“弟妹说得是,我守口如瓶,决不泄露。”马夫人道:“白长老,你最好立一个誓,以免我放心不下。”阿朱道:“好,段正淳便是带头大哥这件事,白世镜倘若说与人知,白世镜身受千刀万剐的惨祸,身败名裂,为天下所笑。”她这个誓立得极重,实则很滑头,口口声声都推在“白世镜”身上,身受千刀万剐的是白世镜,身败名裂的是白世镜,跟她阿朱可不相干。
马夫人听了却似甚感满意,说道:“这样就好了。”
阿朱沉吟片刻,说道:“弟妹,听说那段正淳现今不过中年,但雁门关外一役,总有三十年了吧,只怕年岁不对。”马夫人问道:“白长老,你见过段正淳么?”阿朱道:“我没见过。”马夫人道:“我曾听先夫说起过,镇南王段正淳风流好色,年纪一大把,却爱扮作少年人去勾引女子。他内功深湛,五六十岁的人,却练得四十来岁模样。其实呢,白长老,他比你还大上好几岁呢!”
阿朱道:“那我便到大理去拜访镇南王,旁敲侧击,请问他去年中秋,在他府上做客的有哪几个人,便可查到害死马兄弟的真凶了。不过此刻我总还认定是乔峰。赵钱孙、谭公、谭婆三人疯疯癫癫,说话不大靠得住。”
马夫人道:“查明凶手真相一事,那便拜托白长老了。”阿朱道:“马兄弟跟我便如亲兄弟一般,我自当尽心竭力。”马夫人泫然道:“白长老情义深重,亡夫地下有知,定然铭感。”阿朱道:“弟妹多多保重,在下告辞。”当即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