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贝斯听到敲门声，知道是谁的到来。起身打开房门，看到小鬼头沮丧的脸。一定是被父亲责怪没有认真学习灵术，于是来找自己的教父。贝斯牵起他的手，穿过北殿堂朝花园的山上走去。他已不能留在这个世界里，但是想告诉小鬼头一些有趣的故事。

一路走来山顶，云雾缭绕，灰色暗涌。小鬼头四处看看，这的确是恐怖的山顶。贝斯朝他微笑示意不用害怕。不远处的一座墓碑极为突出，他们走近它，小鬼头看到墓碑上歪斜的刻有一只带羽毛的蛇。

“我亲爱的孩子，你知道自己是谁吗？”贝斯席地而坐，问身边的少年。

“我。。。。。。是塞特·帕扎卡马克。”

“除了名字，还有呢？”

少年想了想，说：“我是喀湖城城皇的儿子。。。。。。还是贝斯教父的小鬼头。”贝斯笑起来，拉他坐在身边，面对着墓碑。

“孩子，我们生活的喀湖城，其实是靠人类记忆维持的。每一年，我们都会在人类世界搜集各种被放弃的记忆。这些记忆的时间长短，构成了我们世界的时间的长短。如果我们不能收集到足够的记忆，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存在，那样我们会消失。”

“我们，不是人类吗？被放弃的记忆，是他们不要的记忆吗？”少年不解。

“我们拥有他们的样貌，但不是他们。你也许不知道，在每个人类的一生中将会有很多丢失的记忆，他们会忘记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所发生的时间有时候是一分钟，有时候是一年，有时候是几十年。我们挪用了这些被他们丢掉的时间，延续我们的世界。”

“我们是什么？”

“我们只是寄居在碎片时间里的居民，且没有真正的生命。”

“可是贝斯教父，我们在说话，你我能看到彼此。我们不是活着吗？”

“生命，是存活于世的资格。如果有一天人类不再忘记任何事情，我们就无法搜集到任何记忆所代表的时间，那么我们就会消失。但是你看那个。”贝斯指着前方的墓碑，“这是太阳墓，羽毛蛇是它的封印。很久以前，太阳被我们想努力活下去的心情所感动，向你父亲许诺如果我们可以从人类那里搜集100年的记忆碎片时间，就将它的光芒赐予我们，使我们拥有真正的身体，也就是生命。那时候，我们将不必再向人类索取时间碎片，我们的世界将成为时空中一个正常的世界。一旦收集好100年的时间，封印就会被打开。”

“我们已经收集了多少年？”少年兴奋起来。

“还有五年，我们就有整整100年的时间。”贝斯看着他，“但是孩子，这个世界既然是由记忆时间所构成，就会充斥着人类记忆的痕迹，你看，我们的世界总是灰蒙蒙，那是因为人类选择忘记的东西，大多是不开心的事情。而那些事情所持续的时间长短不一，因此我们搜集这些时间并不容易。比如说，一个小女孩摔伤了膝盖，这个不开心的记忆只持续了一分钟，她就又活蹦乱跳的去做游戏了；但是，一个老妇人中年丧偶，她用了20年时间才忘记这件不愉快的事情，重新寻找伴侣。这种时长时短的时间是不可控的因素，并不能让我们一劳永逸。”

“教父，我们需要太阳的光明，需要正常的时空。”少年站起来，想到太阳墓那里去。贝斯拉住他：“孩子，如果你想揭开封印，就要听父亲的，修炼好灵术。虽然我们还未见光明，但至少灵术的法力可以使我们暂且获得想要的东西。” 少年回到他身边，贝斯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塞特·帕扎卡马克，你会和你父亲一样，是个好君主。。。。。。”少年开始惊恐，他看到自己的教父在逐渐变得透明，他抓住他的手，却感觉他在渐渐消失。贝斯知道，他已经开始被这个世界驱逐，在消失前，他看到少年稚气未脱的脸，“我亲爱的孩子，即便是健忘，但有一样东西人类从不会忘记。灵神将庇佑你找到它，你将带领我们，走向新的圣城。。。。。。”

（贰）

吵吵闹闹，有鞭子的声音传来。

他来到窗前，看到院子里的士兵在挥鞭。侍从告诉他，一个奴隶不劳作，部下们在教训。

“殿下，那是一个人类。从她的世界被遗忘后，被收集时间的士兵们捡了回来，放在了奴隶场。但是她什么都不会做，非常呆滞。据带她回来的士兵说，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被切除了脑叶白质，变成了疯子。”

帕扎卡马克远远的看着，那的确是个和这个世界里的人一模一样的躯体，区别是，她是真正的人类。他勒令士兵们住手，把她带到灵术堂。他运用仟莫灵术（一种医学灵术）治愈了她的皮外伤。

“你的名字？”他面对着一个真正的人类。

“希斯梅尔·奈芙。”她没有任何表情。

“你是人类，有。。。。。。生命？”他小心翼翼碰碰她的肩，像看一件艺术品。

“我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她始终呆滞，如同机器。他忽然恼怒她的话，一个拥有真正生命的人类居然视自己为无意义，他城里的所有人为了能够拥有和她一样的身体付出了将近一百年。是的，还有一年，喀湖城将成为这个宇宙的一员。但是。。。。。。

“希斯梅尔·奈芙，我可以叫你奈芙吗？”他问她。

她点点头，眼中依然空洞。

“奈芙，在人类世界中间，出现了一个由你们制造的虚拟世界。这个世界的使徒发现了我们的存在。他们想占有我们搜集的100年时间，夺走太阳墓，成为宇宙的新成员。”

“太阳墓，使徒，新成员。。。。。。”她喃喃。

“我的父亲曾说，人类有很强的意念能量，可以帮助我们打败强劲的敌人。奈芙，我将赐予你这个世界的力量，帮助我们战胜虚拟使徒。”

“赐予力量，战胜使徒。。。。。。”她空洞着眼睛，微笑起来，像听到了精彩的故事。最后她说：“好”。

帕扎卡马克手持汉晶，用晶体术赐予奈芙力量，巨大的光圈围绕着他们，强光的威力径直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开始眨眼睛，开始剧烈的颤抖。他念起父亲教他的奥兰多咒语，完成了调度。现在，她是一名战士，他的战士。她移动眼珠，看着面前的他，轻轻鞠躬，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从此，他们在一起训练军术，直到使徒攻进喀湖城的日子。

战争激烈。使徒手持的能量远超过帕扎卡马克的想象。这些集人类智慧与罪恶与一体的变异分子极度疯狂的破坏着喀湖城的一切，势必要夺走一百年的时间，代替他们打开太阳墓封印。帕扎卡马克惨败。他起了暗地斯咒语，使整个喀湖城被保护起来，拖着负伤的身体回到圣殿，一只孔雀箭突然射过来，他闭上眼睛，以为就要结束，一时间他感到对父亲的愧疚，并想起早已离开的贝斯教父，至今，他都没有找到人类永不会忘记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或许找到了就能够挽救喀湖城。贝斯教父，帮帮我！他陷入绝望。

有液体喷溅在他的脸上，粘稠的，鲜红的。他未感到疼痛，但是面前，站着张开双手的希斯梅尔·奈芙。她一动不动的背对他站立，孔雀箭直插她的左胸。剑锋粘着从她身体里穿过时带着的血液，突兀的就在他的眼前。“人类是虚弱的，他们的生命只有一次。”父亲曾说。是吗，当人的生命走到尽头时，有一种状态叫做“死亡”，也就是，再也不会醒来。

奈芙，他叫她。可是她的身体忽然软下来，瘫倒在地。他拖着她，不懂她为什么会故意让箭刺伤自己。此时，塞特·帕扎卡马克感到安静，暗地斯咒语并不能撑多久，但是他此时动不了， 希斯梅尔·奈芙从未如此靠近他，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不知名的感受。他笑起来，问微睁着眼睛的她这是在做什么。奈芙拿起他的手臂，环抱住她的身体，告诉他这个时候，他应当拥抱她。不，他不懂，不懂这个姿势从何而来，是何意义。他依然不知所措的动也动不了，但是他分明害怕起来，因为他现在的感受和五年前贝斯教父按着他肩膀时的感受一样，他知道奈芙和当时的教父一样，正在一点一点消失，虽然她的身体一直在他怀里。

“帕扎卡马克主人，你流泪了。”

“泪？是眼睛里的水吗？这是什么，奈芙？为什么会这样？”

“主人，我已把你赐予我的力量还给你。使徒们将不是你的对手，太阳墓封印将由你打开。相信我。”

“你好像要离开。”

“只有在这个世界死去，才能返回人类世界。士兵们也收集了我的记忆时间，主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也是我的记忆呢。”奈芙微笑，心满意足。他知道她不再动，身体凉下来，眼里的水越来越多，他抱紧她，贴了她的脸，在耳边说：我相信。。。。。。

（叁）

100年。

带有羽毛的蛇掀动着身体，墓碑开启。灰色的世界开始褪色。如果父亲与贝斯教父在，他们有幸感受时间的流动很作为生命的身体，无比欣慰。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时的第一束光芒照亮了喀湖城时，世界上一群新的生命就这样诞生了。一切开始有了色彩，丰满的生命与新的纪元，存在于宇宙的时空中。

圣城之主塞特·帕扎卡马克受人爱戴。在一个晴朗的夜晚，他和侍从谈论着贝斯教父。虽然他们不必再靠人类遗忘的记忆时间来延续自己的世界。但是，他仍旧没有找到那种从未被人类遗忘的东西。

“陛下，我想，在奈芙小姐那里，您已经感受到了这样东西。”侍从说。

“可是，那是什么呢？”他没法定义这种感受，他想，奈芙一定知道。

“我建议您亲自去问奈芙小姐。陛下，从我们的世界到人类的世界去，您可能只要十秒就会到达。但是对于人类世界来说，这十秒是他们的五十年。因此，以他们的平均寿命来看，您见到的奈芙小姐可能已成为一位长者，或者，已经去世。”

“就按你说的做。”帕扎卡马克换了衣服，开始准备易灵术，通往人类世界。她说过，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也是她的记忆呢。所以，他相信。

（肆）

她睡下后，我下楼来。今晚的星空迷人，狮子座尤为明显。我常想自己小时候她为我讲起的那些故事。其他小女孩的外婆都是读书，但她从来不备书，随口可以讲出精彩绝伦的故事。阿卡德医生说她身体很棒，但我仍不敢掉以轻心的照料她。

但是今天，故事里的人出现了。他半蹲在窗台上，月光逆向照射，我看见他微笑的脸和飘起的头发。他俯视着窗边的外婆，她坐在床上，同样微笑的看着他。

“你还是那么年轻。我都老了呐。”

“几十年过去了呢。我还在你的记忆里。”

“是啊，帕扎卡马克主人，你还好吗？”

“很好，奈芙。谢谢你，救了我们。原谅我这么晚道谢。”

“那时候的我被切除了脑白叶，是你用灵术救了我。”

“我以你的名字希斯梅尔·奈芙命名了那种感觉。那种喜悦，心动，悲伤，夹杂在一起的感受，在我们的世界里，叫做奈芙。”

她呵呵的笑起来，点点头，如少女一般。她告诉他，在她生存的世界中，这种复杂且美妙的感受被称作爱，是人类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东西。他终于明白。

她请求他说这样一句话给她听，她一字一句的教他。她说：“I----”，他说：“I---”，她说：“love---”，他说：“love---”，她说：“you---”，他说：“you---”

她的王子。

终于还是来了。

活在彼此记忆中的他们。

两个世界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