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开始过独立生活的年轻人往往缺乏生活经验,见什么好就买什么,花钱难免大手大脚。林儿感觉自己一下子实行了财务自由,要好好补偿一下自己。她是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嘴巴馋的不行,每次去城里总要买一大堆的零食:饼干、京枣、香糕、纸包糖、苹果、橘子加甘蔗。只一星期功夫,林儿的钱包就瘪了,只孤零零剩下几张菜饭票。林儿每到饭点,都要数一数,还有几顿好吃,她开始发愁,不知周末回家该怎样向父母开口要钱。
三个小姑娘,林儿长得最矮小,饭量却是出奇的大。中号饭盒一满盒饭,林儿几乎用不着牙齿三口两口就扒完了。闻子长得最高大,却只要小半饭盒就够了,每次看到林儿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暗暗称奇,这小不点难道是饿死鬼投胎的?静如饭盒里的饭更是薄如纸片,有时连盒底都盖不住。林儿每次吃完饭,静如和闻子还在文绉绉地数饭粒。林儿意识到自己的吃相有点太乡巴佬,于是也学着静如拿一点点米去蒸饭,结果是饿到眼冒金星,就立马又打回原形,开始滿碗满盒地大吃大嚼。
正当林儿快要无米下锅的时候,却到了厂里发工资的日子。三个小姑娘眼看着其他工人陆陆续续去蒋会计处领工资,心里只有羡慕的份,但碍于自己进厂才几天功夫,认定第一个月厂里应该不会考虑给新工人发工资,也便死了心,不再去指望这件事。等大家都下班了,静如也回了家,林儿和闻子去食堂吃晚餐。林儿拿出最后一张菜票,化五分钱买了一碗冬瓜,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坐长条椅上埋头吃起来。刚巧蒋会计也进来了,见到林儿、闻子就说:“晚饭吃完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把工资领领去,别人都领完,就等你们几个新来的。”
林儿听了,喜得差一点掉了眼泪。想自己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剩的了,眼看着就要挨饿,却不料还有这等好事!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啊。林儿心里这样想着,不料嘴巴也漏了风,把自己的心事给抖了出来。在窗口打菜的王连英师傅哈哈大笑,操着一口山东口音说:“小姑娘,哪会叫你们饿肚子的?就算不发工资,食堂里也可以先记账,等发了工资再还的。”王连英是职工食堂唯一的女性,虽然已经徐娘半老,长得又是五大三粗,大鼻子,大圆脸,还挺个大肚子,打扮也是邋里邋遢,丝毫不见半点女人的柔美。但因为她是正式工,又是女性,所以在食堂里享有女王级的待遇,干着最轻便的活,整天咋咋呼呼,乐乐呵呵,食堂里的事她是说了能算数的。她一边说,一边招呼林儿到窗口去,又给林儿的饭盒里舀了半勺红烧肉,浇了点肉汤做盖头。林儿感激不尽,觉得连空气都有了肉汤的鲜味。
林儿和闻子一起到蒋会计的办公室,蒋会计笑眯眯地接待了两位小姑娘。蒋会计说,单位里发工资是有规矩的,新工人第一个月工资是先发的。前半个月进厂,发整个月工资,后半个月进厂,发半个月工资。林儿他们属于前半个月进厂的,自是整个月的工资。当月工资是35元,但厂里给每位职工都买了“贴花奖(一种国库券)”,所以每个新工人每月要扣下五块钱,等贴满十二个月再连本带利一起发还给职工。林儿和闻子实际到手的工资是三十元,另外还有各种票证。林儿翻了翻有豆制品票、煤饼票、煤油票和三十二斤浙江粮票。蒋会计又说,因为是集体户,所以票证相对少一点,香烟票和酒票就不发了,厂里谈业务请客要用的。林儿数了数粮票,比自己读高中时还多了两斤,想必因为这里是重工业的缘故。
茂平和静如第二天也领了一样的工资,几个人喜洋洋的,心情大好。林儿自进厂以来,一直觉得自己在跟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与原来的同学也越来越远。她没有再跟老同学联系,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跟往日的小伙伴会有怎样的分歧。不过,有一点林儿是明白的,高考报名的时候,全校只有她和另外一个男生是居民户口,其他都是农村户口。农村户口是不可能进城支工的,除非考上中专或大学,才能改变户口,改变命运。也就是说,高中一毕业就支工的,在林儿的同学中或许只有她一个。林儿心里有自卑,她宁愿不要这个户口。她假设自己是农村户口的话,或许父母也会拼了命让她考学,这样,她就可以继续读书了。想到这些,林儿心里总是闷闷的。等到拿了工资和福利,林儿才稍稍开心起来,原来厂里对新工人还是不错的。大学毕业又怎样?还不是分配进厂,一样上班拿工资?等到那些复习生五六年之后再进工厂,林儿早已经是有了好几年工龄的老工人了,工资奖金也不会比那些学校毕业的少。
那个周末,林儿喜滋滋回到家,把工资和票证悉数交给妈妈。顺便给了妈妈三副白线手套。妈妈如获至宝,说是等线手套积累多了,白线拆出来可以织线裤。妈妈和爸爸没想到林儿一进厂就拿到了工资,而且林儿这一个月的工资都快赶上他俩几十年教龄的老教师的工资了。一家人其乐融融,都觉得林儿支工这条路没有走错。林儿妈妈只留下五块钱,说要去买点糖果给学校里的老师分分,让他们也沾沾喜气,其余的都叫林儿自己保管。
随后的日子又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职业培训有一搭没一搭,林儿们闲极无聊,只盼着厂里能早点安排他们去上海培训,或者能换点新的事情给他们做做。立功是个要学的,向林儿借了一整套的高中教材,说是借去看看马上会还的。但自从拿去之后,再也没有下文,后来他从厂里调走,再也不见踪影,林儿着实心疼自己的那几本书,好像心里又空了一块。
林儿们迟迟不见厂里安排去上海的培训事宜,倒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原来厂里一批早几年进厂的工人,见到厂里新招来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据说还要安排去什么上海培训,自是心里很不平衡。这新厂长到底是个书毒头,做的事情不牢靠。厂里什么时候轮得到新工人出人头地?哪一次招工,新进厂的不是从一线基层干起?到上海培训,难道不能从车间里选拔一些技术好的,根正苗红的去?凭什么那几个小屁孩命那么好,一来就什么好事都向他们倾斜?
林儿们,听了这些闲话,心里七上八下,本来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居然起了纠葛。看来去上海培训也并非十拿九稳,完全是个未知数。新厂长一个外地佬,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一纸文凭,没有后台,根基不实,想要做点事情,总是各种阻碍,实在太难为他了。三个小姑娘又开始愁容满面,只有茂平小伙天不怕地不怕,下车间就下车间,别人能做的他也能做,有啥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