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的审美观念里,女孩子总是长发飘飘的。我几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剪短发,然而事情总是向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
初一那年的寒假,我们队里来了一个收长头发的壮汉。他穿着宽大的棉袄,我们两个孩子并排站着才和他的身体一样宽,他的眼睛大而黑,鼻子上还有一个肉球,很符合我们潜意识里的坏人形象,我们都刻意的远着他的自行车走。这时在门口做活的王妈叫住了他,说她要把自己的头发卖给他,还特意给壮汉搬来了一张凳子。壮汉理所当然的坐了下来,他们俩开始七嘴八舌的谈价钱,最后以一百块钱成交。这时壮汉又转头对我们:“孩子们的头发卖吗?”一听说有人要打我头发的主意,我立马就吓的跑回家了。
妈妈一听说王妈要卖头发,甚至有几分兴奋,忙丢下手里的活赶过去看热闹。妈妈也有一头长长的头发,被扎成低马尾掉在背上,一跑头发就左右纷飞,好看极了。我的头发比妈妈更长,它们被我精心的编成了两股粗而黑亮的辫子,自信的搭在胸前,我总是喜欢随手来去抚摸它们。好奇心促使着我又回到了王妈妈家,壮汉已经在动剪刀剪王妈妈的头发了,我的好朋友小丫也蓬着头发站在她妈妈旁边,好像还很高兴的样子。我小小心心的叫来小丫,她高兴的告诉我,王妈妈已经答应她了,只要她把头发卖掉,就会去给她买好看暖和的大棉袄。王小丫的头发跟她妈妈一样可以卖一百五十块钱,她为此感到很自豪。
壮汉给王妈妈修了一个学生头一样的短发,王妈妈很喜欢,不住的照着镜子。后来壮汉又开始给王小丫剪头发,王小丫兴奋的左右乱窜,大声喊着:“我要做短发小美女!”我的妈妈也把自己的发绳解下,说也要把头发卖给壮汉。我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后来王小丫的头发比她妈妈剪的更短,但是看上去此长发时清爽多了,也可爱多了,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似乎都有点动心了。
不一会儿妈妈的头发也被剪短了,壮汉的手艺很好,妈妈对自己的新发型貌似很满意,她跟王妈妈一起抢着照镜子。我摸了摸我手上的粗辫子,想起了一直想买的复读机,如果有了复读机,我就可以听英语磁带,也可以听音乐,多好啊!我鬼使神差的走到妈妈身边,妈妈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你的头发太长了,卖头发的钱妈妈都给你,随便你买什么东西!”我的头发长而多,壮汉愿意出两百块钱,正好能够买到我心爱的那个复读机,我一咬牙,就坐在了壮汉面前的椅子上。壮汉拿起剪刀,刷刷刷,我的头发就变短了,她把剪得的长发赶忙收进了自己的包里,我看着心疼极了。我感觉自己背叛了我一直心爱的长发,眼泪从我的眼睛里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滴在了壮汉的手上,他胖胖的脸笑了笑:“小朋友不用哭,头发很快就能长长的。”为了安抚我的情绪,壮汉用了很长时间给我修了个可爱的波波头,王小丫为此而嫉妒了我一个寒假。
然而我还是忘不了我的长发。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莫名其妙的开始流泪。然而长发已经被壮汉带走了,我再也摸不了我那粗而黑的辫子了,我开始感觉很后悔。那年过年,每个来我家的亲戚都会来惋惜一下我的那头长发,我也渐渐发现,壮汉是骗人的,他剪的短发根本就不好看,我讨厌他,我甚至预谋着下次再看到他就要用小石子去扔他。那些日子我常常做梦,梦到一个面目狰狞的壮汉,他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要来剪的我长发。我开始迫切的希望我的头发能快快变长,直到它们能像曾经一样在风里飘扬……
妈妈为了安抚我的心,很快就帮我买下了我一直钟爱的那个复读机,但我的心情却始终都高兴不起来,我总觉得是我出卖了我的长发。
开学回到寄宿学校,我愕然的发现我的同桌罗芷玲也剪了一个和我一样短的短发,她拿着新买的复读机,给我讲了一个和我一样的故事,而且带走她头发的也是那个胖胖的壮汉。我们开始一起咒骂那个壮汉,我们总是在看到对方那头乱糟糟的短发后想起自己曾经飘飘的长发。我们幼稚的交换了手里的复读机,以为那样能减少自己对头发的罪孽,然而关于头发的噩梦还是一直的缠绕着我。
夏小星是我们班上最调皮的学生。老师让我和芷玲代管班上的纪律时,她总是带头闹事跟我作对,有一次他竟然在班上公然取笑我是鸡窝头,全班立马笑作一团,我“鸡窝头”的外号也不胫而走。我气的一整天没有吃饭。夏小星的话戳到我心灵最薄弱的地方,关于头发的往事被再次唤醒,并在心里隐隐作痛。我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再理夏小星。夏小星马上察觉到了我的改变,他竟然开始莫名的对我好了起来,在我管纪律的时候,他开始十分配合着不闹了,而且他那些吵闹的同伴也得到了他的呵斥。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我还是没有决定理他。
有一天晚自习过后,芷玲交给我一封粉红色的信,说是夏小星托她带给的,并告诉我夏小星可能要随父母一起转校了。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喜欢你那一头靓丽的短发,那是个不一样的你――我的短发女孩!
展信快乐!鹃,我马上就要走了。芷玲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不是成心要伤害你的。相反的,你留短发的样子比之前更惹人爱了,我知道我成绩不好你不想跟我一起玩,所以才会故意惹你生气让你能注意到我。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短发女孩。
我有很多话想对说,我在教室前面的花园里等着你,不见不散。
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我暮然的想起了很多夏小星逗我的往事,他的调皮其实为我们单调的青春增添了很多迷人的乐趣。他是个可爱的人,我突然发现。
那天放学后,我一个人在教室里坐到了很晚才走。路过前面花园的时候,我的心开始莫名其妙的狂跳。夏小星的身形掩映在我身旁的花木丛中,只要我转身走两步,她就能立马发现我。然而我逃也似的走了,心里像丢了什么一般的难受,回到宿舍才发现,原来自己满脸都是泪。
第二天我就发现夏小星的座位被空了出来。我将夏小星写的信折成千纸鹤放在我的秘密宝盒里。我暮然发现,我留短发其实也没这么难看,至少有一个可爱的男孩喜欢这样的我。
后来我的头发终于长长了。
我个夏小星也再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