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蚊不是人。
早晨,我看到胳膊上隆起的小红包,我知道昨夜阿蚊来过了。
今晚看世界杯睡得晚。但阿蚊还是来了,它比往常有些迟到。吹着它那首既单调又老掉牙的曲子,从遥远的黑暗里来到我的床前。
“今晚有什么安排?”我问。
“没什么安排,你应该明白,我很饿。”我有些奇怪。阿蚊的语调显得有些无力,黑暗中我看不到它的表情。
“我估计今晚你要挨饿了,我不欢迎你。”我冷笑着说。
“嗯,这个我知道。但是,我不能骗自己。我已经三天没吃任何东西了。我真的很饿,这个是个事实。”阿蚊的语调忽地提高了两度。
“有个问题你也要搞清楚,我没有义务把我的鲜血无偿地供应你。”
“我明白。我这会儿很累,让我在你这喘口气吧。”
“好,可以。”
“说说你为什么单单要来我这吧。”我抛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哦,是这样的,刚才在一楼,我在一个婴儿的摇篮前飞了五圈,小孩儿睡的很香很香,妈妈扶着她靠在旁边睡着了,那画面真温暖。我是很饿,但我放弃了。”
“哎呦,不错哦,说明你很善良的嘛。”我的嘴角挤出一丝讥笑,阿蚊当然看不到。
“咳,你就别在那讽刺我了。后来我飞到了二楼,屋里亮着灯的,一个胖胖的男人趴在床上数钱,连地上都散落着很多的钱。哦,不,他是睡着了,鼾声里透着不满足,怀里抱着一大堆的钱,嘴角流着涎水……”
“这个机会多好啊,你饿不着了。”我抢断了阿蚊的话。
“不,我没有机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刚飞到他的耳朵边,他就啊的一声跳了起来,眼睛里布满了紧张和恐惧。我转身飞走的时候,看到他床头柜上面红红的“2010年度优秀XX干部”荣誉证书。
“那他应该比你害怕。”我来了兴致,边说边打开床头的灯。
“是的。我也能感觉的到。后来我又到了三楼。哦,让我落在床头柜上歇歇吧,我快没有力气了。”
阿蚊伏在桌角上,翅膀随着并不均匀的呼吸一颤一颤的。我感觉它好像真的没有力气了。
“三楼里是个老太太,年龄很大了。她很好,从来不用蚊香、灭害灵,窗户上连纱窗都没安。所以我可以长驱直入。她只有一把蒲扇,这是她过夏的唯一家当。
“唉。”阿蚊叹了口气,又接着说。
“此前经常有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来找她要钱,和她吵架,还打她。后来从老太太哭诉里知道那是她儿子。他不好好混,还虐待老人。打那以后,我都是过三楼而不入……”
“唉,老人真可怜啊。那男的真不是东西。”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四楼是一家人正在过生日,寿星爷爷被一家人围坐在蛋糕前,烛光摇曳,老人仅有的三颗牙闪着幸福的光芒。真温馨啊,我都看呆了…”
阿蚊的语气越来越轻,我感觉它这会儿连飞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
“那你今天晚上一直饿到现在?你飞到我这十楼,不累吗?”我诧异地问阿蚊。
“是啊,从一楼到九楼,我没有找到使自己美餐一顿的任何借口,又饿又累。对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
“没有,你让我开始瓦解潜意识里对你的主观定义了。”我的口气有些激动。
阿蚊把身体朝我挪近了些。
“是吗,或许……你这个想法只能算是一个……构想。因为,没有人会喜欢我们的,这也是个事实,你……明白吗?”阿蚊已气若游丝。
“当然明白,改变一个观念,通常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改变所有人的观念,更难!并且这个过程会相当痛苦。”我肯定地说。
“是啊,今晚我…..我将会死去,临死…..之前,我….见证了你们人类真实的一面。我…..很欣慰,也很心痛…..”
阿蚊的话声音不大,但足以使我如芒在背,灯下的我多少显得有些慌张。
过了好一会儿,阿蚊一直没再说话。翅膀也不再颤动了,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还有气。”从柜角飘上来几个字。
“麻烦你……把我放到你家窗台上吧?”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这个世界……原本没有故事,我……也一样的。我……要走了,我的世界在……黑夜。”
我用牙签把阿蚊推到一张小纸片上,把它端到窗台上,此刻外面夜色真的很美。
“再见!”
“嗯,再见!”
我知道不可能再见了。
一股小风吹过来,阿蚊随着纸片在空中翻滚着飘向漆黑的夜的深渊。一闪一闪的,真好看,像是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