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是旅途以来最累的。睡眠不足,长途跋涉,上船之后本以为可歇息,但必须参加欢迎会和弃船演习,结束后几欲睡去。最近在一个地方居留总不超三晚,不停地开箱又打包,像是颠沛流离老搬家的吉普赛人。现在终于可以呆久一点,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晚餐时阳光明丽斜照入舱,如某个秋日下午。饭后排队领冲锋衣和登陆靴、确定置物柜和上网密码等等,直折腾到11点。踱步到甲板上一看,落日的余晖刚刚渗入海平面。我们的船Ocean Endeavour号1982年造于波兰,挂拿骚国旗,由德国航运巨头TUI旗下专做极地旅行的Quark Expeditions公司运营,可载198名乘客,其余服务人员分酒店、探险和航海三个团队,分别负责饮食起居、户外活动和操作船只,热情且专业。当初买妥南极船票后,他们接着向HCC小姐大力推荐:“下次可以试试我们的北极线路,坐俄罗斯破冰船去极点。我们会用直升机送所有人到巨型冰山顶上开狂欢派对……”
听起来好像也不错嘛。
船上有鸟类学家、海洋生物学家、地质学家、历史学家等等,为乘客提供知识上的服务,每日航行时会开些小讲座。今早HCC小姐便去听了堂关于辨别海鸟的课,然后拉我拿着望远镜,兴冲冲去船尾观察那些追逐航迹泡沫的海燕和信天翁(最大的鸟类之一,翼展可达3.5米)。看它们身形潇洒,翅子不动却转向自如,乘风而上或凌水而行,简直随心所欲得像最高明的舞蹈。
德雷克海峡是著名的西风带,我们向南行驶,侧面受风,倾斜摇晃,虽然上午浪不大,但在平地上亦可走得像醉汉。到了下午和晚上,情况愈加厉害。HCC小姐提出与我比赛单脚站立,但由于船在不断摇动,我俩基本上都坚持不过两秒。“晕船了么?”是人与人之间打招呼的最常用话题,耳朵后面圆圆的晕船贴是船上最流行的配饰。昨晚睡时,船身左右摇摆的幅度格外大,梦中只听房间里的抽屉碰碰啪啪响个不停,竖立的行李箱也像活了一样跑东跑西,如笼中困兽般四处碰壁,直到我被吵得受不了,起来把所有能固定的东西都固定住。我虽然不犯恶心,但是一直头晕晕涨涨的,总有种脑子转不动的感觉。HCC小姐比较严重,吃了晕船药,躺下小睡片刻,好多了。船上提供生姜蜜饯,据说有缓解晕浪症状之效。
昨晚上床前,曾跑到甲板上抽烟,正看到滚圆硕大的满月高悬,仿佛能主宰一切。目力所及范围内,波涛起伏,平阔海面上莹莹闪闪一览无遗——我生平头一回见到真可用“刺眼”来形容的月光,几乎亮得无法直视,大概由于空气透明度实在太高的缘故。风里带着来自大洋底部的泠冽寒气,一股股扑打在脸上身上,穿透衣服。我忽然想到十几年前中秋节,在西湖一条小画舫中吃茶赏月(彼时杭州还不太堵车,人们心情都还好),暖洋洋地谈笑笙歌,月影在茶杯里。同一轮月,竟可如此不同。同一个人,不知有何不同?
(文集题图均为本人拍摄。连载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