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亮至今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春风沉醉的三月之夜,操场北侧木栅栏里的桃花正静静的开放,空气中始终充溢着一股甜美的气息。还差十分钟就要下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张清亮阴沉着脸走进初三二班的教室,将正在往辫梢系花手绢的陈美琪叫了出去。教室里顿时嗡嗡成了繁碌的蜂场,梁红拍打着身旁的空座,快乐地对周围几个女生说,陈美琪这次摸底考试准又考砸了,漂亮女孩没一个学习好的。
陈美琪小鹿般的跟在张清亮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前面欣长的背影,手心里不断渗出潮润的虚汗。她明白班主任找她谈话的缘由。可这能怪我吗?陈美琪放慢脚步委屈地想,父亲是只识自己名字的采煤工,母亲是大字不识的家属,什么种子结什么果吗。再说,考试那几天,她身上正来例假呢。陈美琪越想越生气,她嘟哝了一句他妈的这都是我的错吗,便将身影停留在路边灯光斑驳的树影里。考得疵毛,还要乔其莎的连衣裙?见你妈的鬼去吧!陈美琪仿佛地看到父亲的巴掌象铁钉一样向她的脸颊钉了下来,她捂住脸猫似的尖叫了一声。陈美琪你怎么了?张清亮惊奇的问道。陈美琪神情慌乱的掩饰着,我踩着了一个毛毛虫。张清亮冰冻的表情顷刻融化了,语调也温暖起来,真是个孩子。陈美琪望着路灯下一张洁净的脸,悄声道,老师,你笑起来挺英俊的。张清亮的手指明显地痉挛了两下,他极不自然地摆摆手,将眼光转到一边,到办公室去吧。
办公室没有其他人,西墙上的石英钟无言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张清亮从抽屉里拿出张成绩单,递给身旁的陈美琪。陈美琪飞速地看了一下成绩单:语文52、数学38、政治25、历史47、地理27。她感觉到脑袋象充气球一样膨胀起来,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父亲再一次站到她的面前。猪脑子,你去死。父亲的话像锋利的刀子在一点点的切割她脆如纸质的心。陈美琪双手抱住头,跪在二十岁的张清亮脚下,张老师,救救我!
就是在这个时候,中文系毕业的张清亮不自主地握住一双孤助无援的纤弱的手,好久没有说出话来。陈美琪仰起目光迅速扫视了一下办公桌上打开的一本琼瑶的小说《窗外》,她的眼睛登时闪过一丝蓝色的火花,她抽出右手果断地拉了一下垂在身边的灯绳,夜色就像黑鸟的翅膀迅疾的扑闪下来。张清亮首先在夜色中看见一片嫣红如血的桃林,接着一只开满桃花的手臂蛇一般缠绕住他的脖颈,把他牵绊到一片潮湿的芳洲之地。
当灯光重新亮起时,张清亮吃惊地发现门口多了三个观众:校长、书记、梁红。陈美琪捂住红润的脸庞,如受伤的鸟哀泣着飞掠而去。校长、书记、梁红像三颗子弹无情地向张清亮射来。
五年后的春天,我神情恍惚地跨出了三七煤矿劳改支队的大门。伫立在炽白的阳光中,我看见一个女人像山影似的倾压过来。她熟稔地接过我手中的东西,然后又像五年前那个夜晚一样用手臂缠绕住我的脖颈,张老师,我们结婚吧。我深呼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大路南侧的一片桃林,灿烂的桃花深刻地刺痛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