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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我不愿与你只是相识一场。

元旦将至，本应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气洋洋等新春的欢乐日子，我却再次倒霉催的，梦见了劈腿的前男友。失恋一年，我有绝对的自信已经把他忘记了，白日里根本想不起曾经有过这号人，可不知怎的，夜晚的脑子不受控一样，他的身影总是钻进梦中。每每发生这等恶心的事情，我都要郁闷一两天，不是因为潜意识里还有余恋（我死也不会承认有），只是恨自己不争气。

临下班时，我冷着脸慵懒地瘫在工位上，愤愤地做着公式般的汇报文件。同桌的同事兼闺蜜梦婕，终于受够了我周身低气压的荼毒，大脸凑到我眼前，眯着眼睛，发出一声怪叫，“嘶——你有病吧？”

看见她一副欠揍的表情，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怼道，“别打扰我。”接着便踹了一脚她的办公椅，助她回到好员工的工作状态。

“哎，你是不是又梦见那个谁了？每次你都整这出死样。”被迫远走的梦婕蹬着腿，又一点点地蹭了回来。见我迟迟不开口，她咂巴一下嘴，转移了话题，“我们那个社团今天有新年活动，可以带家属，要不今晚你就跟我走一趟吧，开心一下！”

梦婕在大约三年前加入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型喜剧社，那时社员还寥寥无几，每周一次的社团活动好比过家家，非常不靠谱，我甚至一度认为她是被骗了。但好在没有什么财务上的纠纷或损失，她也是乐在其中。不曾想，小小的社团竟存活至今，越做越大，更是慢慢地吸纳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

当晚，梦婕拉着我来到了艺术街区边缘的一家小剧场，她说这是为了今晚的活动，专门斥巨资包夜租下的。我们在一扇复古双开门门口站定，写着“星夜剧场”的牌匾直接放在地上，闪烁着蓝光，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廉价感。正当我细细打量周遭环境时，梦婕迫不及待地一把将我拽进了门。

不同于外面的黑漆漆，室内一片亮堂堂。复古的设计从大门一直延续到了正厅，古香古色的木框架搭配墨绿色的墙壁，还有闪闪的水晶吊顶……

“社长！我来啦！”

梦婕一声吼打断了我的陶醉，她正向着站在舞台中央的一个男生挥手。

“来啦！你们到的还挺早，看来是没加班啊！”那男生说话的腔调语气，甚至肢体语言都和梦婕如出一辙，简直就是性转的男版梦婕。

我捂着嘴，俯在她的耳畔调侃道，“他是你亲兄弟？”。

梦婕牟足了劲，肉眼不可见地拱了我一下，接着走到社长面前。“我来介绍一下，徐阳，我们笑不活喜剧社社长。这是我闺蜜。”

由于人还没到齐，打过招呼后，我便自行走下了舞台，找了个偏僻的暗处落座，留梦婕在台上继续与徐阳谈笑风生。接着环顾四周，这剧场从外面看着破旧，但舞台却是一尘不染，没有一点破损，想必是有着满腔热血的人一直爱护着。

活动的参与者陆陆续续进入剧场，不出半小时，舞台上已聚集了二十多个人。从他们的站位以及活跃程度可以看出，至少有一半身份与我相同，无非好友或家属。

啪啪啪——

徐阳用响彻云霄的掌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挥一挥手，示意所有人到台下入座。

“好啦！我们人到齐了！感谢各位的到来！寒暄就到这里，今天第一个内容，由我们的社员带来几个精彩的小节目，第二个是我们的互动环节，希望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啊，最后一个当然是聚餐啦！我已经订好了附近一家非常火爆的烤肉店，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哈！好！话不多说，有请第一组演员，琪琪与陌陌！！”

一组一组的表演者上台又下台，一段一段的小故事上演又结束，观众席上不时发出掌声和爆笑声。也许是烂心情作祟，又或是我的笑点奇特，其中虽然不乏一些好笑的梗，我也仅是咧咧嘴角，用掌声献上我的欣赏。直到梦婕的登场，她的一个使相不知为何直戳我的笑点，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引得周围一片注视。我顾不上优雅，像是被点了笑穴，俯下身子继续外放我的情绪。从那一刻起，我心里一根紧绷的弦断了，彻底放松下来。

最后上台的一组是两个高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立刻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他身高至少一米八，不胖偏瘦，穿着港式牛仔上衣和黑色工装裤，面部白净，单眼皮，这样的相貌在社团里其实不算出众，但他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世上没有一见钟情，但绝对有见色起意。我问梦婕他叫什么，她哦了一声，说他是一年前入社的李哲。

短剧表演全部结束后，徐阳再次上台。他当众脱掉自己的鞋，开始讲解游戏规则。所有人脱下鞋子，并与它们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开始活动后，你将有两个选择，找到自己的鞋穿上全身而退，或者踢飞别人的鞋。规则非常简单，但细品一下会发现，要么，一直找自己的鞋，要么，像个疯子一样得罪所有人……我匪夷所思地望向梦婕，心想这是什么行为艺术，不料此时的她正两眼放光，满心期待。

倒计时开始，我死死盯着我那双马丁靴，祈祷着千万别被歹人踢走。三，二，一！随着徐阳最后一声吼，我眼看着一只马丁靴被一只罪恶的脚踢向了远方，回过头时，另一只也不见了踪迹。行，玩儿真的是吧！我有些恼羞成怒，决定和这帮人同归于尽！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哨响终止了这场疯狂。舞台上的众人歪七扭八的，女生乱了发型，笑花了妆，男生满头大汗，躺在地上呼哧带喘。我自然也是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吸进空气，不知不觉中，竟觉得肩膀变轻了，全身经脉贯通了。我暗自笑笑，突然领悟了这场游戏的意义。

众人在徐阳的领导下纷纷起身，相约十分钟后在烤肉店汇合。气喘吁吁的梦婕也找到我，准备出发。

我和梦婕牵着手蹦蹦跳跳地出了大门。暖洋洋的路灯下星星点点，地面上铺着薄薄一层积雪。踩下去，脚底传来透心的凉，这才发现，我忘了穿鞋。我一下子缩回脚丫，梦婕已经笑趴。我尴尬地立即转身，咚地一声，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我连连道歉，抬起头，看见了一张令我心动的脸。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因为太过突然，两个人就这么呆住了几秒。他迅速后退一步，我也反应过来，脸颊滚烫，一个侧身逃走了。

我飞奔到刚刚的舞台上，满脑子的乱码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我是来干什么来着？

不一会儿，徐阳从一帘幕布后面翻出来，手里拎着的正是我的那双鞋。我接过鞋子，问他怎么还在这里，他说在善后，以防有哪个小笨蛋落下了东西。我尬笑着道谢，说了一句“待会儿见”，匆忙地离开了。

烤肉店的包房内已经坐满了人，我和梦婕坐在了靠角落的位置。我的身边是一位气质优雅，有些高冷的女生，长相清秀，乌黑的秀发被鲨鱼夹慵懒地扎起。我记起来，梦婕说过她是个不怎么红的女演员。我与她相互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划过我的余光，在女演员对面落座。我心脏骤停，以不起眼的幅度抬了抬眉头。果然是他！上苍待我不薄啊！

李哲安静地撕开一次性湿纸巾，细细地擦着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就连指甲盖的大小比例也是正正好，握起来手感一定很好。我开始想入非非，吸引我的再也不是铁盘上滋滋的烤肉了。

梦婕开始和在座的各位打圈，把我“晾”在了一边。于是我，李哲和女演员三个不爱说话的人，组成了这个包房里最灰暗的小三角。我的行动变得很拘谨，夹菜也只是夹面前的，相较之下，女演员显得更加从容得体，不慌不忙地享受美食。

这时，从李哲方向传来低沉的声音，“试镜怎么样？”

“还行，等结果。”女演员没有感情地作了简短的回答。

“对了，我这儿有个书签，你不是爱读书吗，给你吧。”

李哲温柔地声音像一把把利刃插在我悸动的心上。也对，俊男配靓女，天经地义，接受这个事实吧，关上感情，闭上耳朵。

“妹妹，这个送给你吧。”

“……”

一只白皙的玉手搭在我的小臂上，我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正迎上李哲关切的目光。女演员收回善意的手，继续专注于面前的餐盘。

“妹妹，这个书签送给你。”李哲拿着另一张书签，逗小孩似的在我面前比划。

我指着自己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叫我呢？”

“对啊，感觉上面这个小刺猬跟你挺像的。”李哲灿烂地笑着，再次勾起了我的心动。他用食指敲了敲书签上的图案，递到我面前。

我满脸疑惑，还是不舍拒绝地接过书签。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仔细地端详了一番那只刺猬，不解他是怎么仅凭一面之缘，就断定我像这个刺猬的。

聚会结束，我搀扶着半睡半醒的梦婕上了网约车。她枕在我的双膝上，我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好像那是给我回归现实的警示。

我漫不经心地在包里摸索着手机，忽然摸到一张陌生的纸。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展开折得像个风车的小纸条：

同学你好，

你大概是不记得我……你肯定不记得我，确切的说，从你的视角，我不曾出现。

可我记得你。

很巧，前年的这一天也下着雪。在社团活动室外，你穿着白色的羽绒服，低着头在雪地里用脚印一圈圈地画圆。那时候我站在窗前，看着你画那些歪歪扭扭的圆。有一瞬间，你笑了，开始在雪地上蹦蹦跳跳，活脱一只雪精灵。我猜你肯定是想起了趣事，又或者想起了谁。

我想我不该打扰你。

今天预料到你会出现，终是忍不住，送你个书签留作纪念，不枉相识一场。

李哲。

李哲……文笔一般，白色羽绒服，在地上画圈……我的脑子混乱至极，极力地想要回忆起信中所描述的那一天。

彻夜未眠，我打通了梦婕的电话。我没有心思兜圈子，直奔主题。

“李哲还是单身吗？但他和那个高冷女演员又是怎么回事？”

一上来的质问语气，显然让电话另一端的人有些发懵，“啊？李哲？啥？”

“他和菲菲确实走得挺近的，怎么了？哦对了，徐阳组了个局，下午跟我去剧本杀吧？”

“哦，行，没事儿了。”我匆匆挂断电话，心中有了答案。既然已是恋情中人，何必还写封信来膈应人，怕也是个吃着盆里望着锅里的无耻之辈。如此，李哲的形象在我心中完全崩塌了。

不一会儿，梦婕发来剧本杀店的地址和约定的时间，我随手回复了个表情，设定好闹钟，瘫软在床上。

日落时分，我准时出现在集合地点，店员将我带进一个空房间便离开了。我问梦婕到哪了，却只得到一个“马上”的回答。这个“马上”可以是一分钟，十分钟，也可以是一个小时。正当我忍无可忍，怒发即将冲冠时，门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抱歉抱歉，排练排得太久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徐阳啪地推开房门，紧跟着的是梦婕，不认识一号，不认识二号，以及李哲和女演员。

我惊愕不已，没想到性格沉闷的两人，会来参加这种社交游戏。我想起了昨天那封信，尴尬地打了声招呼。但更令我尴尬的，是他们妆容精致，而我，为了图省事，随便穿了一身运动套装，随便抓了个丸子头，随便抹了抹素颜霜。

主持人见玩家到齐，开始分配角色。不知道他是严谨地按照人物性格分配的，还是纯看着外貌分配的，竟给了我一个屌丝女的角色，暗恋对象是李哲扮演的帅气学霸，情敌是女演员扮演的娇滴滴校花。尽管如此，我还是秉着不扫众人兴的态度，决定不计前嫌，认真地游戏。

四个多小时，我们几人都入了戏。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推凶时间，经过我理性的分析，凶手大概率是校花，还没把想法说出口，所有人竟莫名其妙地把矛头指向了我。我试图举证分析，他们不信，我发誓画押，他们更说我贴脸。我百口莫辩，觉得无奈又委屈，终于坐不住，随便找了个理由冲出门去。

我坐在店门口的石墩上，让冷峻的空气降温充血的大脑。我将整颗头埋进臂膀，心里盘算着不如就这么回家吧。

“你还好吗？”

李哲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与此同时，一根手指敲了敲我的肩膀。我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又马上调整好情绪，冲他友好地笑了笑，礼貌地说了句“没事”，果断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侧身避开他，径直地回到游戏房间。

漫长的二十分钟后，游戏结束。我已经不在乎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了，顾不得体面，谎称有急事迅速地离开了。我嘴上骂骂咧咧，快步走进最近的地铁站。距离下一班地铁还有七分钟，我不耐烦地跺着脚，忍受着挥之不去的耻辱感。

轰隆隆，车厢在我面前停稳，我大步流星地跨过安全门，看着车门即将关闭。列车开始提速的一霎那，李哲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在玻璃的另一边焦急地注视着我，嘴巴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

大约过了一周，我与梦婕早已和好，她说有东西要送我，把我带到了社团活动室外。我不想再碰见这个社团的任何人，但拗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只答应等她片刻，取了东西立马走人。她向我保证，今天社团不活动，那里绝无第三人。

我坐在活动室门口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上的搞笑短视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忽然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落座在我身旁，我被吓了一跳，刚想口吐芬芳，发现来者又是李哲。

我假装没看见他，起身“接”了个电话，借机溜走，右臂却一把被一只大手钳住。

“你电话没响也没亮。”

“咦？你怎么在这？我都没看见你……”我默默地收起手机，既然这硬闯的办法行不通，那就来软的。“梦婕快出来了，我先走了。”

李哲显然不傻，他的手没有放过我。他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地说道，“元旦活动那天，你的鞋是我藏起来的，本来打算拖住你一会儿，等大家都走了找你说说话。没想到你连鞋都不找，直接光着脚走了。出了门，你终于发现没穿鞋，我又算准时机，假装自然地走到你身后。后来我悄悄塞给你的那张纸条，其实也是别有用心……”

一连串的告白让我应接不暇，愣在原地。原来一切的巧合都不是巧合，我的心里顿时痒痒的。见我已没有了离开的架势，李哲放开了我，揉了揉泛红的鼻头，继续说道，“纸条上写的都是真的，除了最后一句……我不想与你只是相识一场。”

他真诚的样子不像说谎，但我还是疑虑重重，提起了女演员，“可你不是和菲菲……？”。

“菲菲？她是我的表妹。”

“表妹啊！”我茅塞顿开，几乎是了喊出来。

李哲看着我，笑出了声，“你该不会是以为……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在躲着我！”

他肩膀一沉，放松下来，一只大手掩面而笑，指间漏出一句呢喃，“小醋瓶……”

不出片刻，他放下手，眼中含笑，“那要不要加个微信？”

我迅速掏出手机，调出我的二维码。我止不住地傻笑，终于迎上他的双眸，他不好意思地扭过头，轻咳了一声。我看见他脸上浮起的红晕，微微翘起嘴角，默不作语。

李哲身穿的白色羽绒服看似眼熟，跟我之前那款差不多，让我想起了纸条上的内容，忍不住说道，“诶？你也有这种羽绒服啊，我的那件后来被火锅底料污染了，洗不出来了。”。

“嗯……那时候看见你穿着很好看，就买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雪花，我搓搓快要冻僵的双手，抵在嘴边哈着气。他伸过手来，将我的手包裹住，在我心里撑开一片明媚。果然，很温暖，很好握。

梦婕终于从活动室走出来，她两手空空，一脸坏笑。我就知道，中计了！我没好气地起身望着她，“原来你这丫头藏这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