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相对于我那吵吵闹闹的家庭环境来说，祈泊明年少时的生活似乎显得过于清静。父母在他五岁那年离异了，母亲带着他搬回外公家住。老两口非常疼爱自己的小外孙，关怀细致周到，他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几年后母亲再婚时，祈泊明已经离不开外公了，况且渐渐懂事的他也很难接受一个陌生男人作自己的父亲。母亲拗不过，只好答应他。外公是退休的报社编辑，开明豁达，而且家中藏书不少，对祈泊明的教育或许会有帮助，这也是让他留下的原因之一。祈泊明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多少有些与众不同。他很小就养成独自看书的习惯，性格安静，在一众朋友的聚会中，他往往是话最少的一个，不过不是让人扫兴的那种，他并不孤僻。事实上，在骨子里祈泊明是个憧憬爱情的浪漫少年。
祈泊明的初恋发生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虽然算不上轰轰烈烈，在当时知道的人也很不少。那年他刚满二十岁，犹如春雪初崩一般爱上了一个女孩。
女孩是校园附近一家书店的职员。虽然第一眼便对女孩怦然心动以致念念不忘，祈泊明还是克制着自己，首先从旁悄悄观察女孩。他常在课余去书店买书或者看书，风雨无阻。女孩长相清秀，看上去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她对祈泊明似乎颇有好感，几次见面之后，便对他报以微笑，这让祈泊明的心狂跳不已。渐渐地，两人相熟起来，有时交换各自喜欢的书，谈谈感想什么的。不知是不是由于祈泊明太过克制，当他吞吞吐吐地表白自己的爱意时，女孩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大概是祈泊明越来越通红的脸让女孩明白了，她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引来了店里其他几位顾客的目光，祈泊明愈发紧张了。女孩见状赶紧拉着他走到书柜侧面的角落里，那里立着一株叶子阔大的橡皮树。女孩温和地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他，只是年纪上大他两岁，当他是弟弟来着。事情陷入了僵局。不过年龄上的差距并不能冷却情窦初开的男孩子的心。为了看起来沉熟些，祈泊明收起T恤牛仔裤，省吃俭用买来西服领带，每天装扮得像个出席会议的青年绅士去见女孩，言行举止也如绅士一般温柔体贴而不失礼节。他不时地送心仪的小礼物给女孩，只要有机会便陪着女孩吃饭、散步，女孩逛街也耐心地陪着。每逢有喜欢的电影必定第一时间买好票，然后邀请女孩一起去看。偶尔女孩感冒发烧了，他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直——有时女孩感冒症状还没消失，他自己倒染上感冒了——总之，除去上课时间，祈泊明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女孩身边，书店、学校、公园以及热闹的商业街等年轻人爱去的地方时常可以看到两人的身影。随着时日累积，他几乎获得了女孩所有朋友的好感，也让女孩的其他追求者全都落荒而逃。
女孩不接受他的爱，却又硬不下心肠拒绝和他往来，两个人就那么暧昧不清地相处着，比朋友更亲密，又不似情侣那般热烈缠绵。这种状态持续了两年多。这期间知道情形的同学大多劝祈泊明放弃，也有人认为真情难得而劝女孩接受这份爱，然而两人依然如故，旁人的劝说都没起作用。两年后，祈泊明大学毕业，女孩也从书店辞职，一时不知去向。后来，听说女孩嫁给了一位大学教师，比她年长三岁。
“我们之间不只是年龄的问题，以后你会懂的。”女孩常这么说。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祈泊明不再谈论爱情，对女孩的事也只字不提。知道的人都说他变了，简直成了另外一个人。祈泊明大学的专业是工业设计，毕业后就在一家设计事务所工作。他将全部精力用于设计上，学校所学知识不够，他自己买来大量相关书籍利用业余时间钻研。每一个设计项目他都全力以赴，加班熬夜是常有的事。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祈泊明设计出的作品越来越成熟，脸上的稚气也渐渐褪去，人多少变得开朗起来。
说起这场无果的初恋，是在我和祈泊明相识一年之后。一个周日下午，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时光茶屋靠窗的位置喝茶聊天。听完他的初恋经历，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太轻，况且也无从安慰，关于爱情每个人都有满腹的无可奈何，差别只是有的人感受深一些，有的人看得淡一些。祈泊明不再言语，似看非看地凝视着眼前的某一点。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纱在桌面映出一道细致的纹案，一小片投射在他置于桌面的手上，整个人则处于阴影里。正是四月阳春天气，人们大多脱下厚重的外套，换上了春日的衣衫，在户外悠然地游玩。茶屋里的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相距几张桌子坐着轻声交谈。低缓的萨克斯曲从天花板的扩音器里传出，在耳畔流淌。不知名的曲子，似乎在倾诉什么，婉转深情。沉默半晌后，祈泊明向后靠在椅背上，看了看我，长吁一口气说：“我那时太年轻了，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其实两颗心之间如果存在距离，是任凭怎样努力也无法消除的，和人的年龄差距一个样，你长它也长，眼看着触手可及，却永远差那么一点。这世间有很多愿望可以通过努力实现，但不包括爱情。”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