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姑娘美好缥缈,深不可识,但受她帮助的人都体会到快乐。
这天,她又在山间的绿树林中出现了,她从湍急的飞瀑前飘过。她那黑发拂过山林,给山林带来抚爱;她那白衣在天地间流动,给天地间带来飘逸的美。然后,她的身影又无声无息地消逝了。
还从没有人能使她停留下来。因为任何金银珠宝都买不来她,任何武力权势都无法使她屈服,任何聪明才智都不能揣测她的心意,那些世人常常引以为傲的东西,对她都不起什么作用。但她一时也没离开世人,总是在静默中应对世事。
快乐的牧牛童更是不会幻想自己能让她停留,甚至不会幻想自己见到她。牧牛童一心要做的,只是照料好大青牛,所以只要大青牛吃饱喝足,他就能心满意足、别无忧虑了。牧牛童为大青牛找了一块丰美的草地,大青牛在此品尝美味后,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的牧牛童,那眼神十分可爱,好像是在向牧牛童致谢呢。悠扬的笛声在山间回荡,牧牛童骑着大青牛、吹着竹笛,自在游乐。
一声声蛙鸣伴随着笛声,一颗颗油杉从身边经过,舒爽的风阵阵吹来,而绿叶由眼睛映在了心底。正当牧牛童享受着这一切的时候,哗哗的飞瀑声传入了他的耳朵,他循声骑去,那永不回头的飞瀑,就以壮阔的姿态映入眼帘了。正要从飞瀑前飘过的流云姑娘,停在了半空,转身面向牧牛童。
浩浩的飞瀑前,悬浮着一身白衣的流云姑娘,一道小小的彩虹挂在她头顶,十几只美丽的中国宽尾凤蝶在她身边翩翩起舞,她那白衣一会儿化成朵朵白云,蒸腾变幻,翻涌流动,好似在托起她的身体;一会儿又汇聚成之前的白衣——这幅画面让牧牛童看愣了——她朝牧牛童露出了微笑。
“无形无相,却能使人心灵愉悦。刚才的笛声是你吹奏的吧?”流云姑娘问道。“是的,你喜欢吗?你……你是流云姑娘吗?流云姑娘,怎么可能对我一个牧牛童说话呢?”牧牛童说。
流云姑娘声音柔美地说:“不必小瞧牧牛童。昔日,黄帝还曾称一个牧马小童为天师呢。你的笛声我很喜欢。有些人以为自己的吹笛技术很高,但我却不认为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就像有人自恃目明,但瞪大了眼睛也看不见我;有人自恃耳聪,但侧耳听也听不到我;有人自恃智巧,但想破脑袋也找不着我;有人自恃力大,但使尽全力也举不起我。拥有外在的技巧本来就不值得骄傲。对那些有了本事就得意洋洋的人,我从不理会。”牧牛童出神地听着流云姑娘的话,听后他说:“看来,你真的是流云姑娘。我听大家说,流云姑娘总是让饥者有饭吃,让寒者有衣穿,让苦者露笑颜,但她做完一切后就消失不见了。如果你是她,那么你是如何做到这些的呀?”
流云姑娘用亲切的目光看着牧牛童,说:“大地产出世人数不清的植物,本来就足以让人吃饱穿暖;上天造化了人和万物,本来就足以让人舒心惬意;帮助别人,自己能获得的东西更多。做到这些何难之有?天地慷慨地养育世人,而贪欲却令世人竟养不活自己。”大青牛扬头长叫一声,表示认同流云姑娘的话。牧牛童见状,朝大青牛笑了笑,又转头面向流云姑娘,说:“我知道世上有许多受苦的人。我真想为世人多做善事,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牧牛童,能做的事还太少。流云姑娘,你这么美,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流云姑娘听了牧牛童的话,笑了笑说:“牧牛童,你能胸怀天下,真不错。不过,要想为世人多做善事,反而要超越善恶对立的概念。”牧牛童问:“我怎么超越善恶对立的概念呢?”
“这一点,相信你不久就会明白。”流云姑娘说。她再不多说一句,只有哗哗的飞瀑声响个不停。
自从见过流云姑娘以后,牧牛童便总是心驰神往。流云姑娘那优美的姿态、恬淡的笑容、怡然的风采,都令牧牛童念念不忘、日思夜想。牧牛童已有好几日没见到流云姑娘了,这让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中好像缺了什么一样,他十分想再见到那个令他心动的丽影。
“大青牛,你觉得,她会在哪里呢?我,还会再见到她吗?”一日牧牛童行在山林间,对骑在身下的大青牛说。大青牛默默前行。当来到沼泽附近时,牧牛童忽然看到一个人在沼泽中痛苦挣扎,随即跳下牛来,向沼泽边跑去。牧牛童折下一根树枝,让那个人接住,他要把那个人拉上岸。
那个人使劲地挣扎,十分执着。“不要挣扎,否则沼泽会更快吞没你。放松下来,不要勉强,不要强求;平静下来,轻轻松松顺应自然的力量。”牧牛童对那个人说。那个人最终使用了恰当的力量,脱离了危难。
满身是泥的那个人趴在岸上,样子十分凄惨。牧牛童将他带回自己的草屋,让他躺在床上。那个人醒来后,开始询问情况,牧牛童诚实地回答了他的各个问题。很快,一阵沉默笼罩了整座草屋。
“我是落难了啊。”过了半晌,那个人叹口气,说。他是一位书生,品德高尚,知识渊博,常常因心地善良而受别人爱戴。他的父亲是当地一位远近闻名的富商,经常施舍救济,广播仁德,因此生意越做越大,家门越来越富有、兴旺。书生很幸福地度过了他的童年,在褒奖声中长大,这一切都令一个强盗嫉妒不已。强盗将书生家要卖给胡人的珍贵茶叶盗走,还将书生绑到山上,想以此索要更多财物。书生从强盗那里逃了出来,不慎陷入沼泽,这才有了牧牛童的搭救。
牧牛童决定让书生在自己这里休养一段时间,等书生精力充足了,再让书生离开。于是,书生过起了清贫寂寞的日子,除了牧牛童可以陪伴,再没有一个人能跟他说话了,他每天吃的都是粗糙的食物。
磨难让他放空了繁杂的意识,他的意识变得纯粹了许多。牧牛童带给他不少快乐,让他有一个比较愉悦的心情。可每次他向牧牛童讲他推崇的行为约束时,牧牛童都微微地笑着,并没有把他的话记住,这让他失望。
一天夜里,书生在室外站着,目光忧愁地抬头望向夜空。夜空漆黑无比,夜风寒冷入骨,书生只觉得世道比夜空还黑暗,人心比夜风还冰冷。他时常感到世上的正人君子越来越少,而为非作歹之徒却混得不错,如今那强盗居然为抢财物,不择手段地伤害他,连牧牛童这么可爱的孩子也听不进他的教导,更加令他苦恼,令他感慨万千。独自望天的书生没有察觉,在他背后稍远处,牧牛童正从树后探出头,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牧牛童也抬头望天,牧牛童感觉夜空中的点点星光分外明亮,夜风的吹拂也令人格外爽朗。
在一个晴朗的清晨,山间不断响起悦耳的鸟鸣。牧牛童陪着书生在花草树木间游荡。书生停下脚步,张开双臂尽情呼吸清新的空气,牧牛童见此就也停下来,笑着看一旁陶醉的书生,很快他们又一同走了起来。一边走,牧牛童一边问书生:“你能说说你与胡人的故事吗?”书生望向高远的蓝天,思绪飘到很辽阔的远方,说:“我曾来到海边,看到浩浩荡荡的船队高扬风帆,登上船的人充满雄心壮志,波涛汹涌的海面激起无穷勇气。那船队驶向远方,驶向我看不到的遥远的彼岸。我们的货物运给了胡人,那些珍贵的茶叶,还有丝绸、瓷器和书籍,都受到了胡人的喜爱。而胡人也会从海上驶来,他们与我们长得很不一样,他们运来香料和胡椒。我们与胡人成为朋友,彼此的情谊难以忘怀。经商令人向往,但我父亲想让我读更多的书,我也更喜欢读书。”
牧牛童听得入了迷,他十分想去书生说的海边,加入那劈波斩浪的行列。他的心因书生描述的跨海的友谊而感到甜蜜。“所以,那茶叶对你家很重要,你要去找回吗?”牧牛童问。“是的,我一定要把被盗的茶叶找回。等我下了山,就去报官。我还要把强盗也抓住。”书生语气坚定地说。
“哈哈哈哈哈!就凭你那么弱小,还能抓住谁?”一个人在高处面对牧牛童与书生而立,大笑着说。牧牛童与书生只好停住。“你是谁?你跟书生很像啊。”牧牛童问。书生俯下身子在牧牛童耳边低语了几句,牧牛童惊讶地说:“原来你就是强盗。”
强盗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强盗’不过是世人强加给我的称号。其实哪个人不想拥有更多的钱、更多的东西呢?弱小的人没能力争到自己想要的,反骂我是强盗,他们自私地害怕自己的东西被盗,就想把我给抓住。可我只是做了他们想做却没做的事。”书生上前一步,说:“世人确实想要更多的钱,这无可厚非。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为得到财物而作恶,不顾他人的感受,毫无仁爱,说你是强盗名符其实。”强盗说:“仁爱?仁爱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你很讲仁爱,可你照样被我抓去了,到现在你还是一身疲惫的模样。”书生说:“心存仁爱能使人快乐。”
“一派胡言。身有财物才使人快乐。”强盗说。书生怒视着强盗,严肃地说:“心存仁爱的快乐,岂是你能明了的?”强盗很生气地盯着书生看。书生与强盗都狠狠地看着对方,谁也不说一句话。
在这沉默中,牧牛童茫然地一会儿看看书生,一会儿看看强盗。
还是书生打破了沉默,问道:“那些珍贵茶叶都装在箱子里,而箱子被锁得严严实实,你怎么能盗走茶叶?”强盗听了这个问题,仰头大笑,搞得书生一脸迷茫。强盗笑后说:“这事我还要‘感谢’你呢。我是把整个箱子给抬走的,唯恐箱子锁得不够紧,使我这一路上撒出茶叶呢。正因为你帮我把箱子锁紧了,所以茶叶一片也没撒,全都被我抬走了。现在,你也要被我抬走了。”
强盗凶猛地扑了下来,抓住了书生。书生激烈挣扎,但无济于事,被强盗一下子抱起,扛在肩上。书生不断扑腾着双脚。牧牛童冲上前,被强盗一脚踹得滚了下去,滚到了强盗看不见的地方。强盗心想“这不自量力的牧牛童一定是被摔死了”,就狂妄地笑了起来,然后将书生扛走了。
在昏暗阴森的强盗窝里,强盗不安地来回踱步,无法使自己内心平静。强盗停下脚步,忧心痛苦地抬头,发了很长时间的愣,然后又走了起来。他总是想要更多东西,要不到就会被心中的欲望所折磨,但当他通过抢夺的方式而拥有后,又开始担心自己受到惩罚,被心中的恐惧所折磨。而且贪欲就像一个无底洞,在得到了很多东西以后,仍然不能满足,又想要更多。就这样,欲望与恐惧反复交替着撕扯、搅乱他的心。
强盗正来回走着,一眼望见了被绑在一边的书生,便停下脚步,向书生走去。强盗站在书生面前,冷冷地说:“你现在很不舒服吧?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赎你,给你松绑的。你家那么有钱,分给我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嘛。”书生高傲地抬着下巴,说:“就算我家再有钱,你也无权抢夺。”强盗说:“那是在我没有力量的时候,一旦我有了力量,我就能抢到自己喜欢的了。”书生说:“就算你再有力量,你的力量能比得过天之力吗?”
山间,牧牛童昏睡在绿草地上,躺在高远的天之下、宽广的地之上。忽然,神奇的事发生了,一团团白云在绿草地上流淌滚动,将牧牛童包裹在其中。漫漫白云间,大青牛缓缓走来,它轻轻地舔了舔牧牛童的脸蛋,将牧牛童舔醒了。“嗯……是你,大青牛。”牧牛童喃喃地说。牧牛童想到书生被强盗扛走,心里感觉难受。他感受着四周无穷无尽的白云,心里变舒服了,虚无淡泊的心境油然升起,使他超然物外。
牧牛童安详宁静地观赏着白云,只见所有的白云都在往一个点汇聚,最终不见了白云,那个点上出现了流云姑娘。牧牛童用他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看见的是流云姑娘,便激动地说:“是……是流云姑娘。流云姑娘,真的是你。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流云姑娘说:“无论如何,你现在已经见到我了。”牧牛童说:“流云姑娘,我本来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你说。但是现在,我遇到了一件难办的事。”流云姑娘听牧牛童讲述了书生与强盗的事,听后沉默不语。
半晌,流云姑娘淡淡地说:“你看到刚才那些白云,它们在流动着,形态千变万化,不断地翻滚,然后都归于虚无。世上的事也像那些白云一样,发生了,变化了,消失了。在发生时就像不会消失那样,可最后确实消失了;在消失时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可以前毕竟发生过。事情发生与消失,谁又能说得清楚?所以,任何事都不必过喜或过怒,都不必扰乱我们内心的安定和愉悦。”
牧牛童托着自己的小脑袋,若有所思。“我看到那些梦幻的白云,感觉我的心像没有了一样,一点都不难受了。可我仍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牧牛童说。“现实的一切都没有错。任何事的发生,都是来帮助我们提升的。”流云姑娘说。
“你这样一说,我有点明白书生和强盗为什么要经历这件事了。流云姑娘,那次我站在书生和强盗身边,我看看书生,又看看强盗,觉得他们有些不对,但我说不清。”牧牛童说。流云姑娘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说:“你竟盯着一个人看那么久。”牧牛童疑惑地问:“你没听清我的话吗?我是看了两个人呀。”流云姑娘说:“有的人因执着于仁义礼仪而迷失了自性,有的人因执着于贪欲嗜好而迷失了自性,虽然执着的东西不一样,但迷失了自性却是一样的。”
流云姑娘与牧牛童不约而同望向天空。只见天高云淡,风吹水流,草木蓬勃地向上生长,禽兽自由地飞走嬉戏,太阳落下后是璀璨的星空,群星暗淡后一轮朝日又喷薄而出,万千气象变幻莫测,山下的城市烟火喧闹,远处的景色引人遐想,问谁曾见得白云之外复有白云、青天之上更是青天?
牧牛童的心越发澄澈透明了,他在逐渐与流云姑娘契合、同一,处于娴适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所有怨气都烟消云散,唯留永恒的美妙。流云姑娘十分清楚,一个急躁的他是救不了书生的,只有调整好心态,达到内外和谐,才能让困难迎刃而解。因此牧牛童就在流云姑娘那里停留了几日,与流云姑娘一起穿越飞瀑,遨游在空旷的无垠之地,安处于什么也不存在的境域。
这天,流云姑娘又抱着牧牛童翱翔在高空,在朵朵白云间爽快地穿梭。几只黑鸢出现在他们身边,与他们一起飞着。流云姑娘与牧牛童下到地面,落在了一个地方,在这个地方能看到无数只黑鸢。那些黑色的身影,有的快速飞动,有的歇息在树枝上,都有英武的美。牧牛童看到这么多黑鸢在自己周围,感到心里发怵,身体颤抖了起来。“只要我们内心踏实无惧、胸襟坦坦荡荡,就会有浩然的正气,有了这种正气,鸟兽就不会伤害我们。”流云姑娘说。“你说得对,我没必要害怕,该害怕的是强盗。”牧牛童猛地点了一下头,说。他试着放下心中的恐惧,让饱满的热情带给自己温暖。
流云姑娘抬起右手,一只黑鸢飞到了她的右手手背上。“友好地对待它,它会给你帮助。”流云姑娘说。那只黑鸢注视着牧牛童,眼神充满了灵性。
强盗听到了敲门声,便十分兴奋地大喊:“是谁啊?”只听门外有人喊道:“来赎回书生的。”强盗不信,来到窗户边向窗外望去,一斜眼看到了牧牛童。强盗觉得,这牧牛童一定是来救书生的,而远近又没有别的人,便来到门边,打算羞辱牧牛童。“你这小孩,是来救书生的吧?上次你要救他,差点被我踹死,这次你可没那么幸运了。”强盗打开门,狂躁地说。
“强盗,你不要再放纵自己的欲望、伤害别人了。”牧牛童义正辞严地说。“不要再放纵自己的欲望、伤害别人了?这话跟书生那个伪君子说得一样。不过,你不像书生那么循规蹈矩。”强盗说。
强盗正陷入对牧牛童的话的厌恶之中,他感觉那种话戳中了自己心中极脆弱的部分,令他很是难受。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一只黑鸢飞进了门内,径直飞向书生,将捆绑书生的绳索啄断。书生快步跑向门口,引起了强盗的注意,强盗回头要阻拦书生,却被黑鸢袭击。书生跑到了牧牛童身边,牧牛童牵起书生的手,两人手拉着手跑远了。两人听到强盗被黑鸢袭击而发出的尖叫,就一边跑一边发出了笑声。
牧牛童与书生一起坐在草屋外的草地上,欣赏着山间的美景。黑鸢在两人面前站着,用纯真的眼神望着两人。牧牛童笑着看向黑鸢,说:“你看它多可爱呀。今天,它可真厉害。”黑鸢快活地拍了拍翅膀。书生看到牧牛童的笑脸和黑鸢的灵巧,露出了久违的俊朗的笑容。牧牛童见此说:“你终于笑了。不过,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烦闷。”书生抬起头,舒了一口气,说:“你说得正是。我在想,这世上可不只有那一个强盗。虽然我这次脱离魔掌,但不知以后会如何?天下又有多少人受到强盗的伤害?”
“书生,你不要再推行繁琐的礼教、束缚别人了。”牧牛童语气轻松地说。“不要再推行繁琐的礼教、束缚别人了?这话跟强盗那个坏家伙说得一样。不过,你不像强盗那么邪恶疯狂。”书生说。
书生被牧牛童的话搞得很羞愧,他十分害怕别人指责他给世人上枷锁,每次听到那种话都会感到后脊背发凉。“你的思想不被世人理解,然后你感到很痛苦。但是,如果你是好人的话,那跟你思想不一样的就成了坏人。是你的善突出了别人的恶,所以别人就会怨恨你啊。”牧牛童说。“我的善突出了别人的恶,那我就不要善了吗?”书生问。“不是不要善,也不是要善,而是应谦卑。如果你谦卑,就能没有负累、轻轻松松的了。”牧牛童说。“牧牛童,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书生问。
“是流云姑娘告诉我的。流云姑娘真的存在,我感受到了她。她带我看白云的变化,飞越大山和尘世。书生,你看,春天和夏天时,花开了,树绿了;秋天和冬天时,花谢了,树也枯黄了。花和树都能安于自然的变化,每一年都生长,要是我们人也能安于自然的变化,而不是拘泥于固有的礼法,就不会有那么多担心,在哪里都能快乐了。”牧牛童说。黑鸢猛然从地面飞起,落在了树枝上。
人类已被书生与强盗的两种不同的思维囚禁了太久。一个真正智慧的人,既不陷于书生的思维之中,又不陷于强盗的思维之中,他注重的是人生的根本。
“牧牛童,不知为何,跟你在一起总是那么开心、那么轻松。我原本觉得你很贫穷,你应该会很痛苦,但我现在却很羡慕你,因为你总能无忧无虑。这到底是为什么?”书生看着树枝上的黑鸢,笑容变得更开朗,然后他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贫穷为什么应该会痛苦?”牧牛童反问。“贫穷的人,吃不到佳肴,穿不了华服,无法享受的甚多,所以会痛苦。”书生解释道。“可即使我吃不到佳肴、穿不了华服,我还是活着,又有什么痛苦呢?我每天都想着喂饱我的大青牛,想的全是这件事,我牧牛的技术越来越高了,哪里有心思再想别的?而且,我感觉我享受的东西很多,天空将我覆盖,大地将我承载,太阳、月亮和星星带给我明亮,清风和流水带给我舒爽,已经享受了这么多,又有什么不足呢?”牧牛童说道。
听到这番话,书生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一副模样,每个东西都看起来那么美、都散发着它与众不同的光彩;胸口像有个什么东西化掉了一样,空空的、凉凉的,十分痛快。所有的人都是可敬的,所有的事都是可喜的,所有的物都是可爱的。
山间的氛围幽静,片片绿叶蕴含着生机,给人以生命的气息。书生站起身来,伸了伸腰,说:“这里真清新、真美!要是我弟弟也能来这里看一看就好了。他在我小的时候,嫉妒我被先生夸奖,就一个人跑到外面,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了。”书生走到一棵树前,想起往事,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使他禁不住落泪,那一滴滴泪珠拍打在了树叶上。牧牛童站起身快步跑到书生跟前,抬头默默望着哀伤中的书生。“说不定,你弟弟也欣赏过这山间的景呢。”牧牛童说。绿叶随风摆动,好似在点头同意。
为了防止强盗的再次绑架,牧牛童和书生一致决定,等书生的精力完全恢复了,再让书生离开,这段时间书生都不能到较远的地方游荡了。也许这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对书生的限制,对过去的书生来说也的确是限制,但现在的书生已融入与牧牛童相处的快乐中,忽略了外在。现在的书生,有着一颗平等的心,无论是在远处游荡,还是在草屋里待着,他都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因为愉悦的心情是超越外界的。
“什么?你说盗走茶叶的人是我?”有一天在草屋,书生不解地问。“没错。”牧牛童眨了眨眼睛,肯定地答。“这话是该怎么讲?”书生问。“你认为茶叶很珍贵,这激起了强盗的贪婪,所以茶叶才会被盗走。你先是标榜某物值钱,激起世人的贪欲,然后又用仁义的说教压制世人的贪欲。如果没有贪欲,又何需说教?如果物和物都是一样珍贵的,没有哪个更珍贵,那世人就不挑剔了,会认为得到哪个都可以,也就不会有偷和盗了。这样,不需要我们刻意去做什么,天下就自然得到了治理。”牧牛童说。
“可那些茶叶本就珍贵,你不是很向往做生意的海岸吗?”书生问。“真正珍贵的,是我们与胡人的友谊,还有茶叶的清纯。如果人人相争,失去了清纯,也就失去了茶叶的珍贵之处。”牧牛童说。书生说:“这些也都是流云姑娘让你明白的吗?真不知她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有机会,我要亲眼见见她。”
明媚的阳光照在林荫石径上,牧牛童与书生在这条石径前行。两旁是一颗颗巨大的榕树,它们高高挺立,好似在向书生送别。走着走着,牧牛童与书生默契地停下,转身看向对方。“书生,你来的这些天我真开心,现在你要走了,我有点舍不得。”牧牛童说。“牧牛童,你也使我很开心,你带给我的收获,是别的人都不曾给我的收获。你让我明白了很多。我想,我会更好地活下去。珍重。”书生说。阳光给两人温暖,并拉长了一长一短的两条黑色的影子。
“既然你们这么难舍难分,不如就留下来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牧牛童与书生一同迅速地看向前方,看到了强盗。“强盗,你危险了。”牧牛童说。“我有什么危险?明明现在危险的是你们,你却说我危险。这次我要把你们两个一起抓走,不让任何一个逃脱。”强盗凶狠地说。“最危险的事,就是一直索取而不知收敛。这正是你今天在做的。所以我说你危险了。”牧牛童说。
“又开始说我。等我抓到你,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强盗脸色阴沉地说。强盗扑向前,牧牛童与书生朝不同的方向躲开,使强盗扑了空。强盗斜着眼看看围在自己左右两边的两个人,决定先抓书生,就朝书生扑去。书生顺着躲开的方向跑了,强盗在他后面追。书生一边跑,一边不时地向身后看,每次都看到强盗发疯地追着自己。牧牛童跑过去,看准机会,用树枝戳了一下强盗的后背,使强盗暂时停止了跑动,书生趁机跑远了。
强盗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抓牧牛童,牧牛童赶紧也转过身,跑了起来。牧牛童跑向了一颗榕树,强盗去追他。在快要撞到榕树上时,牧牛童灵活地侧身跑开,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强盗就一下子撞到了榕树上。牧牛童快步去与书生汇合。
牧牛童与书生一起走着。他们很快就感觉到,强盗从后面追了上来。于是他们两人一起快速向前跑,强盗则拼命地追他们。他们与强盗的距离在逐渐缩短,眼看就要被追到,距离又被拉开了。过段时间,距离又慢慢缩短了,但很快又拉开了距离。这样有惊无险的情况重复了好几次。他们跑啊跑,不知不觉间听不到强盗的动静了,便停下来回身看看。
原来强盗的面前升腾起了漫天的紫气,这使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不得不停止了追逐。紫气飘飘袅袅,庄重美丽,散发着吉祥的光芒。“好漂亮啊!”牧牛童感叹道。流云姑娘在紫气中现身了。
“你又是谁?敢挡我的路?”强盗大嚷。他像想起什么来的样子,有些惊慌地说:“你……你就是传说中的流云姑娘?”流云姑娘面容严肃,眼神明亮又充满英气,一句话也不答。强盗换上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强装镇定地说:“好吧,就算你是流云姑娘,那又怎么样?谁也不能阻止我,不能阻止我,谁也不能阻止……”强盗的样子变得很吓人,他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中,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恐惧。
流云姑娘淡定地笑了笑,说:“你说谁也不能阻止你,那就看看这些云能不能阻止你吧。”流云姑娘抬起右手,轻轻一挥,一堵云壁就立在了强盗面前。强盗伸手去摸云壁,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用手指戳,很容易就把一块云戳破了。“云做的墙吗?告诉你吧,穿墙打洞的事我可没少干过,这可是我的拿手活。连坚硬的墙壁我都打穿过,这些一戳就破的云怎能奈何得了我?”强盗说。
强盗走入云壁中,很轻易就进去了大半个身子。就在他以为自己能突破这些云的时候,却发现最后那一层云突不破,只能被自己顶得向后鼓。他觉得那层云很软,鼓到一定程度就会破的,便依然毫无顾忌地向前突。谁知那层云只是一直向后鼓,总是不破,最后弹了回来,将强盗顶出了云壁。强盗无法自控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不稳便躺倒在了地上。强盗不甘心,又来穿云壁,这回用刀去捅最后那层云,他以为这样即使不成功,自己也不会被弹回去。
就在他感觉即将捅破,露出一丝奸笑之时,那层云更大力地弹了回来,将强盗更猛地顶出了云壁。这回强盗向后退得更远,摔得也更狠。他痛得起不了身,“哎呦哎呦”地大叫。这时云壁落下了,露出流云姑娘。“强盗,你记住:坚硬的东西看似强大,却不能长久;柔软的东西看似弱小,却可以长久。”流云姑娘说。
流云姑娘这么一说,强盗突然愣住了,不叫也不言。强盗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他的眼眶湿润了,他直直地盯着前方,缓缓地说:“没想到我竟然忘记了这个道理……我小的时候,发现被水长期冲刷的石头会有孔……”书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强盗说:“……就把这个现象跟我哥哥说了。我哥哥说‘柔柔的水能把硬硬的石头滴穿,原来硬的东西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厉害啊’。我哥哥还告诉我……”
“你哥哥还告诉你‘无形的风能把有形的房门吹开,无形的东西也不是看起来那么没有用’。然后你说‘那我虽然’……”书生慢慢地走向了坐在地上的强盗,没有一丝表情,说。“然后我说‘那我虽然不如你受先生喜欢,但我也不是那么没有用’。”强盗激动地说。
强盗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书生。书生低下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强盗,依然没有表情,但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沉默了。流云姑娘来到牧牛童身边,牧牛童朝她露出了天真的笑脸,然后与她一起静静地看着正发生的一切。“对不起。”强盗说。“你当强盗伤害了那么多人,你该对他们说对不起。你有没有想过:你伤害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我?”书生说。“是又怎么样?我变成强盗,都是因为当年你太突出,我是被你逼成这样的。”强盗说。“我承认,我有自以为是的地方,但你当年也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书生说。
“好了好了,别再说这些话了。你们应该开心啊。”牧牛童与流云姑娘一起走过来,说。“书生,虽然你被绑,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但你也因此找到了亲人,这说明祸福总是互相转化的。”流云姑娘说。
“是啊。流云姑娘,我要感谢你。我会与老百姓融在一起。”书生说。
“流云姑娘,我也要感谢你。我会把茶叶交出来,以后再也不做强盗了。”强盗说。
黑鸢欢快地飞来,在树枝上跳跃;一群中国宽尾凤蝶飞翔在天际,把天空变成了花的海洋;大青牛也缓缓走来,发出了叫声。
流云姑娘唱了一首歌(歌名《流动的云》):
“
流动的云,无声无息,
千变万化不拘其形。
流动的云,飘在人心,
任风吹拂自然清瀞。
流动的云,不知所往,
游乐自在山海皆行。
流动的云,永存大美,
一片纯白天地安宁。
”
几年后,书生做了官,但毫无官架子,与老百姓混成一片。老百姓对他很是拥戴。因此他想感谢当年的牧牛童,要把牧牛童接到城中,让牧牛童天天享受荣华富贵。这个打算被牧牛童知道了。结果,他派了很多人去找牧牛童,都没有找到,当年的草屋更是空空如也。
山里的人都说,牧牛童来到了飞瀑前,又一次看到流云姑娘飘在空中,便追随流云姑娘而去。牧牛童与流云姑娘永远在一起,享受青山绿水,随心游玩,没有终点,自在逍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