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天色灰蒙，秋天的田野显露大地的本色，我骑着电动车，前往沙湖村走访几个学生，在出发前，我拟好了一长串问题，想得到学生家长的答案。
沿途白杨夹道，深秋将至，落叶纷纷堆积在公路两旁，有些已经腐烂在泥土中，成为肥料，继续滋养着杨树的根。笔直宽阔的马路向远方伸展而去，不见尽头。路的一边是田地，另一边则是房屋，房屋的结构大体一致，纵横交错，整齐划一，这与丘陵地区的房屋排列有很大的区别。受地形的影响，山区的房屋或是沿河流而筑，或是依山势而建，各家各户较为集中，人们的交往也比较频繁，如果要去造访哪一户人家，只要在村里随便问起，他们都会知道，并且为来访者引路，正如费孝通在《乡村中国》中所说的“礼俗社会”，我在走访的过程中却遇到了这样的困惑，同村的居民不知道本村人的名字，更别提家在哪里住了，我沿途问了几个人，都不清楚，我只好说那个学生家里所在的村组，他们才知道大致的方位。
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学生施进伟的家，这么冷的天气，他还打着赤脚，他手里拿着筷子准备吃饭。他的奶奶已经下地干活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在家，我见桌上摆的菜，海带丝，土豆丝，小白菜。他说奶奶在地里收棉花，没有时间给他做饭，这些饭都是他自己做的。他一边吃一边说，而他拿筷子的姿势很特别，五指紧握筷子，而不是夹着筷子。之后，他带我去看了他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脑，这样的摆设很像是酒店旅馆的配置。我问他是不是和他爷爷奶奶一起睡的，他说不是，他说偶尔才会和他们一起睡，平常都是一个人睡在这间房子里，眼前的施进伟，不像是我所想象的学生那样子：娇宠、怯弱、懒散。幼小时，他的父母就离家出外打工，没有父母日夜的陪伴，他似乎习惯独自一人的生活，我不知道他的心中有无思念远在他乡的父母，而他早熟的性格也不是一日而成的，他又像我所了解的施进伟：诚实、大方、热情。 桌上的电脑是他的爸妈给他买的，我想他的父母担心他去网吧上网，才给他买的。他说一般上网都是玩游戏，“英雄联盟”是他最喜欢玩的游戏，不过现在网费已经到期了，一直没有续费，他就没有玩了。
我在他家待了很久还是不见他的奶奶回来，于是我准备去刘稳家里看看，他说知道刘稳的家，我要他随我一起去。
刘稳家与施进伟家相隔不远，就在附近。刚踏进他家门口，刘稳就出来了，他喊了声“老师”，又匆匆地跑了进去，我想他肯定是去告诉家长了。我们便在外面等候，我环顾他们的房间，物件摆放杂乱，地面上到处散落着棉花秸秆，，屋内苍蝇满天飞，感觉很不舒服。不多会，刘稳的爸爸出来了，身材高大，穿着单薄的T恤，脚上还穿着凉拖鞋。我们就在他家门口相坐而谈，之前准备的那些问题也抛之脑后：
“ 我一直没有出去打工，而是留在家里，自己开了猪场，刚开始生意还可以，而最近两年，猪价下跌，生意不景气，还折了本，现在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前些日子想去办贷款，到了镇上询问才知道，办手续太麻烦，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虽说日子比较艰难，但还能凑活过，最重要的是能够在家照顾孩子，刘稳有个姐姐，现在在武汉读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等他工作之后，家里的负担就轻了，我们现在就是希望刘稳也能像他姐姐一样，能够考上大学，但是从他现在的学习成绩来看，我真是没信心，每次放假回来，我们叫他做作业，他总是显得不耐烦，有伙伴来家里找他玩得时候，他就一溜烟跟着他们跑了，偶尔还会去别人家上网，让我们很是操心啊！ 他可能遗传了我的基因吧，我读书的时候理科成绩比较好，文科就很差了，很多知识都记不住，就算是记住了很快就会忘掉，没得办法啊，他要是学习真的搞不上去，等他初中毕业了，送他去学一门手艺算了，总比一事无成好吧。”
言谈之中，这位身材高大的汉子表情很无奈，他忧心孩子的学习，也为自己对孩子学习上的无能为力感到自责，他现在的心态，就像是站在空旷的平原上嘶声烈喊，挥拳顿足，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对于他的苦衷，我不知如何去安慰他，我也不能向他保证他的孩子在我教导下成绩就会突飞猛进，过多言语的保证都是无济于事的。
离开他家之后，我仿佛也沉浸在他的忧伤之中，在中国农村，有着成千上万像他这样的家长，也有数以万计像他的孩子这样的学生。他们没有受到足够的学校教育，及早地踏入社会谋生，大部分人去往了城市，将自己的汗水、泪水、甚至鲜血挥洒在城市里的每个角落，往返在城乡之间，如候鸟般不断迁徙，他们的孩子就像巢中的幼鸟，在最关键的时候，没能得到父母的关爱，即使将来他们有强壮的翅膀，如果没有春风化雨般的心灵滋润，也就容易在风雨到来之时折翼。
董时进在《乡居杂记》一文中提到：我素来认为要知道乡村的秘密，和农民的隐情，唯有到乡下去居住，携着表格到乡下去从事调查，只能得到正式的答案，正式的答案，多半不是真确的答案。在去家访之前，我找寻了很多资料，例如问卷调查，并且罗列了很多问题，当我深入到他们的家庭之中时，那些问题都被我所看到的事务替代了，这样反而消除了彼此的顾虑，少了几分局促，交流起来也顺畅了许多。
我之所以要去家访，是因为我在网上看了许多关于留守儿童的调查报告，它们的结论总是千篇一律：自制力差、自我中心、金钱主义、自私、自卑、孤僻、任性等。这些人类身上与生俱来的弱点，难免存在，不可否认，他们当中的确存在上述心理问题，但我不认为这样的现象普遍存在，相反的是，他们靠着对生活的理解来发展自己，所遇到的困难也比城市孩子要多。他们身上潜藏着对爱的理解和宽容。我曾在班级上问学生，他们是否想他们的父母时，令我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异口同声地说想，只有少数人低声说想，有的却是低头不语，我看到有些学生眼里泛着泪花，我想我一定是戳痛他们内心的柔软处了，在这些整天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的孩子当中，一直隐藏着世上最柔软的地方，那就是——家！他们对家的渴望即是他们对父母的思念，我不知道有多少学生下课，放学之后在电话亭中排着长长的队伍，为的是能够和他的父母倾吐自己的情感，那个小小的电话亭是维系他们之间的情感纽带，我曾在《中国留守儿童日记》中看到了山区孩子对他们父母思念的稚嫩的笔迹，也看到了那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纯真眼神。
个体命运在时代滚滚向前的巨轮之中，显得无比渺小，当这些特殊的个体普遍存在时，势必会阻碍社会发展的进程。留守儿童不是一个个体，而是普遍存在的群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社会上有关心留守儿童基金会，政府也设立了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除了这些慈善机构和公益组织之外，我们也能微言微行，不为别的，只为“天空飞翔的小鸟，山间清流的小溪”。 (2014-1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