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拉杆箱,从诞生了你的那家工厂的生产线上出来的时候你可能没想到吧?自己出道后第一个目的地竟然是医院,第二个目的地竟然还是医院。不过你得庆幸了,和许多别的拉杆箱相比,你有了一次大开眼界的机会,因为主人我带你去的可是上海的医院——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呐!通常来说,大多数人是一辈子都来不了这种地方哩,高级吧?”
汗流浃背地拖着拉杆箱,从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大太阳地里走进洁净凉爽的绿皮车厢,瞬间穿越了两个世界。原以为乘坐的是蓝色快车,结果停在站台上的竟是久违了的绿皮车,这种车从前是没有空调的啊,没被阳光烤熟的我们会不会被绿皮车给蒸熟呢?上了车才知道,我们想多了。尽管穿着几十年前的旧衣服,家里面却是焕然一新的:清新舒爽的冷气,覆盖全车的wifi,干净洁白的枕套和床单,坐上那个雪白床铺的瞬间我就爱死了这趟车!
很快,绿皮车就在盛夏里、茂盛油绿的原野上欢快地奔驰起来了。满眼绿色的盛宴啊!
千姿百态的植物在火辣的阳光下狂欢般地生长着,太阳似乎是它们的加油站,充足了能量的它们恣意地拔节、放肆地怒放、狂野地亮出骄傲地闪着光的果实。花生有一个巨大的家族,成员们密密麻麻地手牵着手埋覆了大块大块的土地;豆子棵正在鼓足了劲充实自己的豆荚,拼了命地吮吸着毒辣的光与热;偶尔现出一片芝麻地,一个怕吃不到长得恰到好处的芝麻叶的妇人,冒着被蒸烤到焦糊的危险,脑袋捂得严严实实,带手套的两手双管齐下,飞快地摘着芝麻杆上油汪汪的叶子;大块大块的秋玉米刚刚结出嫩绿的谷苞,田垄间偶尔能看到被草帽掩护着的除草女人的身影,别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了,即便什么也不做,你在太阳地里站几分钟试试?都能“汗冲鞋上土”了呢;更有好多绿植苗圃,花卉苗圃,总之到处是生机勃勃的一片。西瓜地竟然可以绵延几里地,沟河岸边的青蒿野草也疯到能湮没一个大活人……阳光蒸腾下的所有植物都在欢度生命的狂欢节。
天空是四季里最美丽的时候,想拍照,不着急,用不着抢拍,天天都是蓝蓝天白白云。
看看对面望着窗外面带悦色的老公,我说:来,给你拍张棒球帽酷照。他戴着一顶黑色网眼、嵌着多角金属图标的李宁牌棒球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正在看我带来的那本书。他目光停留在书上,我说:“看向窗外光线会亮一点。”于是,他稍稍偏过头去看风景。拍完,他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没表示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说:帽子的价格比扬基队球帽少了一半哩。似乎因为捡了个大便宜而沾沾自喜。包厢里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因此我们很少聊天,偶尔谁想起件什么事,才谈上一两句。看一会书后,他忽然伸出右手,给我看手上被利器划破的几处口子,一个一个指给我看:拇指上这个是打磨门的时候被砂布割破的,食指肚儿上是切菜时被刀背刺破的,手背上的两个是粉刷墙壁时批灰刀蹭破的……想起前段时间,他一直是一个人整修那套老房子和里面的家具,我满心内疚。他那双手根本不是一个教书先生该有的,简直就是一双鞋匠的手——而从前,那双手干燥、温软又有力……心里一阵难过,忙扯了别的话题,免得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有一阵子,我们就只默默望着车窗外向后逃去的树木和村庄喝茶,口鼻并用,品味着两杯白茶散溢出的淡淡香味儿。很想问他:你觉得我们像不像是在蜜月旅行?瞧啊,徐徐行驶的绿皮车,满眼无边的风景画,没有人在旅程的那头等着我们,也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我们。那个没有结论的诊断似乎成了这次旅程的背景——越来越淡到近乎不存在了的背景。我们拥有并享受着此刻的美好:连闺蜜送的白茶都别有一般滋味萦绕在唇齿之间。心中若有桃花园,何处不是水云间?这一刻,这句话,深得我心。
看累了风景,最美的享受莫过于舒服地躺着,看一本轻松有趣的书,这本书的名字是《时代广场的蟋蟀》。在家里的书桌上,书皮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没有这次旅途,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去看它吧?“只不过一本给小孩子们看的童话罢了,”我对自己说,“也许仅仅适合旅途中断断续续不走心的阅读。”然而,像之前眼睛被窗外的绿野抓住一样,这本书也抓住了我的心——只是,速度比前者更迅捷。满身音乐天赋又满怀一腔乡愁的柴斯特蟋蟀,聪明仗义又有点守财奴气质的塔克老鼠,忠厚老实酷爱音乐的亨利猫,然后是心灵美好又善解人意的卖报男孩玛利欧及他的父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故事情节,清澈如溪流一般的叙述风格,让我在一个半小时内吞下了整本书,没有跳读,没有一目十行的浏览,每个字都有温度都闪闪发光都释放着神秘莫测的魅力。从此以后,我印象中的康尼狄格不只有灵异姐姐事件,不只是康尼狄格国立常春藤,又增添了一个叫做乔治•塞尔登的童话作家的名字。一个热爱音乐的人,自然是个热爱生命的人,一个热爱生命的人,注定是有一颗纯净的爱心吧,我喜欢这种作家,爱他干净的文字,每一个字都爱。
乘着绿皮火车去远方,曾经是我的梦想,实现梦想的契机居然来自身体的故障,因为这个,我也要感谢那个故障了。上海,不过是生命旅途中的另一个远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