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外 婆

                  樊 亚 红

        今年三月初三,外婆在饱受六个月之久的病痛折磨后不幸离开了人世。可我一直感觉她还活着,外婆的英容笑貌,一举一动,都在我的大脑里鲜活着挥之不去。

      外婆家在六川河交口村,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靠山望山,中间有条东西流向的小河,山脚下有条不到三米宽,通往外界的沙石公路(最近几年才修成水泥路了)。外婆家就住在靠南山的半山腰,交通不便,要去附近最近的县功镇赶集,来回步行也要一天。她老人家就是在这样偏僻貧穷的小山村度过了她艰辛朴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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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个子不高,从我记事起,就一直留着齐耳短发,岁月把花发熬成了银白。一双慈祥的大眼睛经常笑眯眯的,眼角那一道道皱纹更显和蔼可亲。古铜色的脸庞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洗染。黑、蓝、灰几套衣服常年换来换去的穿。出身在旧社会的外婆没能逃脱命运的魔掌,一双脚被缠成了三寸金莲。虽是小脚,干不了多少农活,可在家里外是一把好手。做饭洗衣,纺线织布麻利干脆。在那艰苦的年代顽强的把五个儿女们抚养成人。那时外公是生产队大队长,有忙不完的公事,家里全靠勤劳能干的外婆了。

        从我记事起,最开心的事就是去疼爱我的外婆家玩。七八岁的小孩,有时不顾爸妈反对,一个人就从碧峰寺五组后面的山上翻过去,下到山底再向东走长长的一道沟。一路尽管很害怕,可一想到外婆做的香喷喷的饭菜我就啥也不怕了。一到家看见外婆开心得合不拢嘴,一路的疲倦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外婆给我拍拍身上土,给我洗着脸上的灰,心疼的唠叨着:“看我娃一路风尘土末的,快上炕歇歇脚,婆给你做饭去。”我就趴在锅灶连炕的木拦边,看着外婆忙来忙去。那时外婆家住的还是窑洞,锅灶挨着炕,中间有个木制小拦杆,以防小孩掉到锅里。不一会儿,干练的外婆就把饭做好了。有我最喜欢的香甜大麦麦仁稀饭,白胖冒热气的杠子馍。晒干的苜蓿,用开水一煮,放凉柠干,撒盐,放点蒜泥,用自己榨的烫菜籽油滋啦一泼,再滴点醋。还有外公从地里刚刚摘回的黄瓜,洗洗就能就着馍吃。美味佳肴馋得我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外婆心疼地说:“慢点吃,锅里还有呢,看把我娃饿的。”我边吃边笑着说:“外婆你做的饭咋那么好吃呢,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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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还没包产到户,在家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外婆住的村里人少地多,粮食还免强够吃。

        吃完晚饭,外婆外公就拿着小凳子拉着我坐在院子边和邻居们拉家常了。我就依在外婆身旁听她们天南地北的聊,那时我第一次听到外公讲岳母刺字、岳飞精忠报国,薛平贵荣归故里、王宝钏寒窑受苦的故事,第一次听外婆唱梁秋燕眉胡戏!大概这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吧。这时的背景音乐就是河边池塘里那一声赛过一身的蛙叫,田地里那不知累的蛐蛐的嘶鸣声,听着这美妙的农村田园交响曲,看这那天空一闪一闪的星星,还有那爬上山头的圆圆的月亮,我渐渐地眼睛开始打架了。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大早,躺在外婆家凉爽的窑洞里。躺在炕上心里还一遍遍回忆昨天晚上那美妙的夜景!直到今天还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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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有年冬天,我又去了外婆家。那天特别冷,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雪花,我和表妹表哥在院子蹦啊跳啊,追着飞舞的雪花满院子跑,开心的不得了,玩得昏天暗地,大汗浸湿衣衫。突然一股寒风吹来顿觉后背特别冷,不一会儿就晕晕乎乎就回炕上睡了。外婆发现我不对劲,摸了摸我的头说:“娃咋发烧了,这么烫?”说着就给我穿上大棉袄,不由分说,背起我,送我到几里山路外的卫生所。要知道外婆可是小脚啊!医生都惊奇的问:“雪这么大,路这么滑,咋不叫她爸妈来?你年龄大了摔一跤可不得了!”我迷迷糊糊的听见医生责怪,而外婆却轻轻的说:“娃是外孙女,爸妈没来,农活忙我是给帮忙看娃呢!”那大夫又说,:“外孙子,油饼馍馍离层子,都是白眼狼,白疼!”外婆淡淡的笑了笑。那天外婆一直守着我打完吊瓶到天黑。外婆又背着我摸着黑路,冒着风雪,在寂静的山路上,一颠一跛往家走去。到家后,外婆又给我熬了碗大米稀饭。那时!大白米可是宝贝,一年也吃不上一两次。直到第三天我感冒好了,外婆脸上才露出笑容!每次我在外婆家生了病,最后都是健健康康的再把我送回家!从不给我爸妈说半句,就怕担心!我的外婆她没有那么多的封建男女等级观念,儿子女儿、孙子外孙都一视同仁,她的爱平等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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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婆家玩够了,吃饱喝足了,就该回家了。每次回家都是依依不舍,外婆总是千叮嘱万嘱咐,路上注意安全,别贪玩。回去了要好好上学。边说边给我准备东西,核桃、栗子、豆子、鸡蛋,还有特意给我蒸的大花卷馍,装两个布袋子,一直把我送到村口的山梁梁上,才搭在我肩上。我前搭拿后提溜着一路小跑下了坡,我怕我会哭,不敢回头,直到走过长长的一段沟,爬上另一座山梁梁,才回头。看看山对面,外婆还站在山梁梁上隐隐约约的向我挥手,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哽咽着大喊:“外婆,回——去——吧!风—大—”我的声音回荡在山间,也许外婆听见了,也需被风吹散在空中不见了。每次回家走到这个地方我都会这么大喊,外婆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会站在那里向我挥手,目送我走远,彼此成为小黑点!因为有外婆远远的目送我才有安全感,才有一个人爬山跨沟走过无人小山岗的勇气。在外婆的目光里我懂得了挚爱和勇敢坚强。

      后来包产到户了,家里分了头大黄牛,我放了假就要放牛,去外婆家的时间就愈来愈少。可我每次想外婆时就在心里念叨外婆,没念叨几天,灵犀相通的外婆就背着大花馍,来看我了,我开心的又蹦又跳。吃着大花卷馍,心疼的问外婆:“婆,你那么小的脚,还背着馍,翻山过沟的,怎么走啊?”外婆笑呵呵的看着我说:“我一个筋斗云就翻来了!”哈哈,大家都笑了。后来才听我妈说,我们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外婆走走歇歇,两个多小时才能走到。可坚强乐观的她从不说苦喊累。因为那时家里很缺粮,外婆经常送面送馍,还有外婆自己做的醋。后来听我妈说,我小时家里吃的醋大多是外婆送的,外婆忙脱不开身就让小姨给我家送。因为外婆的接济我家才没有挨饿。

      外婆就像慈爱的圣母,不光把爱的光辉洒给自家人,也让乡邻们沐浴慈光。在农村家庭发生矛盾纠纷是常有的事。都说青官难断家务事,外婆虽不识字,可讲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是村里有名的调解能手,不管是夫妻吵架,婆媳矛盾,还是妯娌怄气,只要经外婆调解,十有八九当事者心头烟消云散。记得很早听我妈说,有个邻村两口打架,男的不小心把女的头打破,还缝了几针,女的扔下两岁小孩,去了娘家不回来,捎话要离婚,男的急了,自己去认错不行,又请了亲戚去说也没说好,最后不得已跑来请外婆去说合。外婆看着小伙成心悔改,问明详情,就答应帮忙劝说。在场的人说外婆说话声音不大,却句句在理,前心后背,掏心掏肺,比前比后,说得全场鸦雀无声,说得那女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住外婆诉苦。哭完后,第二天男的就把女的接回家了。后来听村上人说再也没听过两口再吵过架,而且日子一年比一年过的好。外婆调解村民矛盾不收钱不收礼,有时村民实在过意不去就把家里的土特产拿来放在炕边扭身就走,外婆又撵不上,只能笑着收下。我问外婆你这图啥呢,外婆满心自豪的说:“我就图家家能和和气气过日子!社会这么好,不愁吃,不愁穿,有啥可争吵的。我们小时候,天天挨冻受饿,还要提防山里土匪抢粮,晚上都不敢睡安稳觉。”我默然了!是啊,人要知道好,要常怀知足感恩之心,知足才能常乐啊!

      时间弹指一瞬间,几十年如沙子被风吹得没了踪影。我长大了,远嫁他乡,去了更远处工作,离故乡离外婆越来越远。我的外婆也变老了,腰弯背驼,满头银发,眉低眼花,手指枯皱,柱着拐杖,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这是我去年八月最后一次见到外婆的样子。当外婆看到我们时还是强打精神,陪我说话,坚持要去给我和爸妈、姐弟几个做荷包蛋,怎么也拦不住,我要去帮忙,她都不让,撑着逞强说,”咱这锅烧柴的,你不会烧”,硬是把我推出灶房。我就在院子边和我舅几个人聊天,足足等了半小时,几碗荷包蛋才做好。我偷偷问我妈:“怎么那么久?”我妈说,“你外婆眼睛快看不见了,都是手摸着做的”我鼻子一酸,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赶紧跑到院边没人处,偷偷擦眼泪。荷包蛋含在嘴里,眼泪掉在碗里,那是我今生吃过最难以下咽的菏包蛋。外婆一直看着我们吃,深陷的眼睛满满的微笑,却不说话。那一次,我们匆匆的去匆匆的回,只呆了几个小时,外婆颠跛着小脚还是执意把我们送到村口。我看见她,眼里全是牵挂不舍,最后她拉着我的手,说:“工作忙,路也远,以后就不要再来了”,我说:“婆,不远,现在都通车了,方便”嘴上说可心里问自己:方便怎么一年也不见来看外婆一两次?现在想起都想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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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婆病重的几个月里,我没能再去看望她老人家,留下了终身遗憾!今年三月初三听到了外婆去世的消息,犹如晴空霹雳,震得我泪雨涟涟……我匆忙交代了手头工作,坐火车,转汽车,急急赶到外婆家。望着这摆满花圈的场院,看着外婆活生生的遗像,我心似刀割,一声声哀哭伴着唢呐扯天动地!我可亲可敬的外婆,你我从此阴阳相隔,再也见不到了!那几天我坐在灵堂,伤心得吃不下饭!直到把外婆送埋后,才离开了没有外婆的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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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发现我妈每次哭棂时最多只哭两三声。在回家路上,我就问妈:“妈,你是大女儿,你应该哭得最伤心,怎么每次咋哭两三声?”,只听我妈说:“你婆临走前几天给我交待了,说她老百年了是喜事,让大家别伤心难过,最多哭两声,让别人不笑话,有那意思就对了,别把身体哭坏。她这一辈子活到九十了够了,没啥可伤心的。”听到这话,我又是一阵难过!

      我的外婆啊,到临死还想着儿孙们,你一辈子可曾为自己想过一点点。一辈子没走出大山的外婆却有比山高的眼界,没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外婆却有海一样宽广的胸怀。我的外婆啊,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您勤劳善良的美德我会牢记在心,您坚强乐观的心态我会传承给儿孙。希您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开心,没有痛苦,没有烦恼。

      仁慈的地母,愿你保佑我的外婆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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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樊亚红,七零后,陕西宝鸡人,文学爱好者,现工作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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