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小婷半清
我是一只行李箱,超大只的,旧旧的军绿色,帆布面。我年轻时,被老板摆在最高的货架上,每当老板热情地向顾客介绍我的时候,我都看到他们一个个摇头:“不行,太大了。”
在一个清爽的秋日,我像是有了预感一样,心跳得厉害,接着我就看见了我的主人,主人有一张温和的脸,他进来就对老板说,要一只大的行李箱。老板当然首先推荐我,我占用了那个货架太长的时间。
主人的手布满老茧,他拎起我看了一圈,很满意地把我买下了。那一刻,我很是欣喜,我也是有主人的人了,哦,不,是有主人的行李箱了。
到了家里,主人就开始往我的大肚子里塞东西了,有厚厚的棉袄,却是旧的,有一双棉鞋,也是破旧不堪,可我看一眼我的主人,明明是衣帽整齐,虽是中年,也气度不凡呢。
后来,主人又放入了一大包普洱茶,还有一瓶辣酱,随后放入了几双厚厚的手套,还有一个老式手电筒,一把钳子,我很好奇主人要带着我去哪?在货架上呆了一年多的我,多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呀。
我看着主人一遍一遍地检查着行李,又看着主人的老婆,依依不舍地交代着种种的事情,终于,我要陪着主人出门啦。
我们先坐上了一辆大巴车,车上人很多,走廊里都坐满了人,我这么大个的箱子只能放在车下的行李区。那里黑乎乎的,拥挤不堪,有麻袋装着的被子,有纸箱装着的土特产。车开动了,晃晃悠悠地,还挺好玩的,可我激动的睡不着。
旁边有一只小行李箱,粉红色的,也睡不着,于是和我说话。
“嘿,大绿,你要去哪呀?”
我摇摇头:“不知道,第一次出门。”
小粉呵呵笑着:“我跟着女主人去了好几趟远门了,还去了首都,大城市真好呢。”
“怎么好?”
“繁华呀,街道宽,楼还高,很多新鲜的事物,你到了就知道了。”
听了小粉的话,我更加期待了,想象着我去的那个远方,会不会和小粉描述的一样,也是一片繁华的景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主人带着我,走进了一座很美丽的宫殿,有大大的吊灯,光洁的地板,墙上有精美的雕花。可伴着大巴车的停止,我的美梦嘎然而止。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跟着主人打量着这个城市,道路确实很宽,楼也确实很高,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我一颗兴奋的心砰砰地跳着,比看到小粉的时候跳的还快。
我跟着主人走进了火车站,排队买票,主人赶车着急,时不时就快走几步,他提着我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看来, 我是真的太大了、太重了。
站台上,站满了人,有难舍难分的小情侣,紧紧抱着;有分离的亲人,热泪盈眶;还有一个青年,望着火车的方向,满怀希望。我想着,如果是主人的老婆也在,肯定也是眼泪汪汪。
坐上车的时候,主人长呼一口气,显然是累了,他打开我的侧兜,拿出水杯和普洱茶,接了杯热水,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连我这个不用吃饭和喝水的,都想喝上一大口。
主人把我放在桌椅下,那里是一个安静的角落,尽管他已经睡着,还是把腿紧挨着我,生怕我被谁拿走了,这场旅程,我们俩是同伴。
经过了一个晚上,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站在出站口的时候,刚好是清晨,阳光温柔地照着我们,主人拍拍我:“到啦,我们到了。”
坐上一辆公交车,我看到旁边的小姑娘一直盯着主人打量,那种眼神我很不喜欢,好像她就高人一等似的。主人紧紧握着我的把手,眼睛看向窗外,我们路过一栋栋高楼,经过了无数个广告牌,这辆车从繁华闹区一直开到了偏僻的郊外。
我们在终点站下车,那时车上就剩我们俩个,司机师傅大声地嚷了一句:“最后一站到啦。”
下了车,脚下的路已经不是平整的柏油路了,坑坑洼洼的路边都是被碾碎的石子,主人大概不舍得在这样的路上拉着我走,就拎起我,朝着一个小道走去。
终于看到了人烟,看到了一排排的临时彩钢房,我看着主人拿出烟,和一个小伙子谈了几句,跟着他走进了一间房子。
小房子特别小,仅仅放得下一张小床,灯光都是暗暗的。主人打开我的大肚子,把行李一件件地拿出来,把床铺铺好后,主人如释负重的坐在床边,打了一通电话。
“放心吧,到地方了,住的条件挺好,别担心。”我猜电话那头应该是主人温柔的老婆。
收拾好以后,主人就把我放置在门后的位置,我想着这就是我们要抵达的地方了。
门外,荒芜一片,只有两栋刚盖起来的楼房,地面上都是沙土,风一吹,就会被沙土迷了眼。
第二天蒙蒙亮,主人就起床了,换上了那身旧旧的棉袄,也穿上了那双旧棉鞋,主人也把手套带上了,我看到昨天那个小伙子给他送来了一顶安全帽。
那一个上午,就我自己待在屋子里,看不到主人的我焦急不安,很担心,很慌乱。
我透过门缝一直往外探望,忙碌的人很多,还好,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主人,他推着一车沙子,在两栋楼房之间跑了一趟又一趟。
寒冷的冬季,我依然看到了主人的汗珠,豆大般地从额头冒出来。有时候他走的慢一些,那个小伙子就向他嚷一句,主人就不得不加快脚步。
临近中午的时候,主人才蹒跚而归,拿着两个馒头和一盒子的菜。他吃的很着急,随后就躺在那张小床上,一瞬间的功夫就睡着了。
下午,我看到主人,一会推着沙土,一会推着水泥,一会推着石子,偶尔停下来的时候,他就会抬手抹一下额头的汗。
那天晚上,我久久都不能睡着,哪怕是主人已经睡得香甜。我想起了小粉的话还有我的美梦,失落感一阵阵来袭,难过的想哭。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豪华宫殿,只有飞扬的沙土,一直忙着施工的楼房,和主人疲惫的身躯。
我想逃跑,我的心早已飞向那个火车站,身体却移动不了分毫。
就这样,每日对我来说都是重复和单调的。每天我的关注点,就是主人的饭菜是不是吃完了,他是不是很快入睡了,他坐在床边的时候有没有叹气,他喝普洱茶的时候是不是微笑。
我掰着手指头,不,掰着我身上好几个的拉链头,查了一天又一天,三个月过去了,春节就要来了,那天,我看见那个小伙子给了主人好厚的一沓钱,主人也笑的很甜。
他把钱厚厚地包起来,放在被子里,然后塞进我的大肚子了,我兴奋地摇晃着拉链头,要回家啦。
还是那辆公交车,还是那个火车站,还是一样经过那些高楼大厦,主人大步地向前走,好像对这里没有一丝留恋。
春节过后,我又和主人一块出发了。这次是不一样的城市,这个城市有海,我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样子,都呆住了,那么辽阔,那么宽广,我和主人站在海边,渺小得如蚂蚁一般。
此后主人带我走了很多城市,去了很多的工地,我看着主人日日劳作,越来越心疼他了。
短短三年,他已不像我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腰更弯了,头发也更白了。
走了那么多的路,我也变老了,以前顺溜溜的拉链变得结巴起来,轮子也不那么好使了,拐弯都拐不了,帆布面上有几处被烟头烧了小洞,还沾了几点油腻腻的辣酱。
主人累了,我也累了。
又一个春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回了家。
有一天,家里贴满大红的喜字,铺了红毯,搭了舞台,还请了主持人。红毯的那头,站着一对金童玉女,男孩我认识,就是主人的儿子,不常见他,换了西服还真有点认不出。旁边的女孩一脸娇羞,穿着婚纱,面带笑容。
门口围着很多的观众和邻居,一番起哄以后,一对新人拜了天地,我还看到主人给了女孩大大的红包,我知道,红包里的钱是怎么挣到的。
忙碌的一天过去,晚上,我听见主人对他老婆说:“要不是这几年在工地干活,肯定攒不够娶儿媳妇的彩礼呢。”
家里连着几天都热闹的很,可我却被遗忘在角落里,连主人也不来看我。
我在想,是不是自己破旧了,不好用了,主人就不再理我了,夜晚的风,凉飕飕的,和我空虚的内心一样。
直到一天, 主人打开了这间屋子,把我从里面拎出来,拿到水池边,用刷子给我全身洗了澡。
“跟着我,你也受苦了。”主人边刷边说。
那以后,我就呆在主人的卧室里,我的大肚子里放着主人的衣物,只是这次,不再是旧的。
有时候我会想起小粉,想起我经过的那些高楼,可我一点也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