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权力失控而引发的连锁反应,会让社会失去信仰、荣誉、责任、良知、理想,会让一切都变成可以交易的商品。唯有钱权才会让每一个人有存在感!于是,教师把园丁卖了,医生把天使卖了,士兵把勇敢卖了,警察把正义卖了,男人卖了尊严,女人卖了贞洁,穷人没东西可卖只好把希望卖了,富人在有了钱之后也顺手把良心卖了。——凡勃仑《有闲阶级论》
电影像是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小说《烧仓房》暗藏的筋骨,村上春树如刀锋般冷静的文字露出带血的锋芒。与其说是改编,不如说是演绎。小说作者给出生鲜食材,懂的人甘之如饴,不能消化的人觉得平淡无奇。李沧东是一个好的厨子。
钟秀——一个被掠走最后一丝希望的穷人
出生在乡下的钟秀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他没有钱,没有固定的工作,只能靠几份临时工勉强维持生计。在应聘队伍中,听到主管说住得太远不方便上班时,只能一言不发地开着爸爸留下的小破车子离开。他没有可以依赖的亲人。控制不住自己愤怒情绪的爸爸,带着最后一点穷人的倔强和尊严,不肯认错而被判刑。很多年不见的妈妈经常在午夜打来电话,电话这头以为收到的是多年不见母亲的思念,见面时母亲却跟钟秀说自己经济危机,在钟秀主动说出给她这部分钱后,母亲依然摆着浓妆修饰过的艳丽的笑,盯着手机上的讯息,偶尔抬头说着浓度远远低于妆容的话。这是一个被亲情抛弃的孩子。
钟秀没有朋友,好不容易见到小时候的邻居,一起喝酒吃饭,结账的时候也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票据,算一算手中的余钱。他太穷,没有维系浮华如首尔这样都市的年轻友谊需要的物质基础。
海美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她的单纯和戏剧性,符合他心中的部分想象。本质上,他们都是在寻找人生意义的饥饿者,只是这种饥饿跟生存的饥饿搅浑在一起,有时让人难以辨认。海美在饭桌上表演哑剧的时候,他认出了她。她是那束从南山塔反射过来的光,没有直接照射的质感,稍纵即逝。他放弃了男生的尊严去守护,在暮色中,他带着哭腔对Ben说自己爱海美。Ben笑了。带着刚醒的海美扬长离去。
秀美——被作为祭祀品的穷人
海美比钟秀多一点价值的地方,是她的女性身份和年轻漂亮的身体。Ben说到自己为什么喜欢做食物的时候提到,他享受自己做好食物吃掉的感觉,像神吃掉用来祭祀的祭祀品。她的价值,是祭祀品。
她几乎没有钱,为了一些她自己说的自由,靠着平时有的几份临时工作勉强糊口。一团糟的房间是她生活的隐喻,在这样难以下脚的空间里,渴望挣扎的自由和偶尔被反射到房间的阳光是支撑她的力量。
跟学文学想当小说家的钟秀不同,她面对自己的饥饿,并且积极主动地去寻找答案。只是非洲的日落没能告诉她答案是什么,在晚霞尽头,她再次读到的是自己渴望从没有出现过那样地消失的绝望。内心敏感却不敢直面自己的钟秀,看着这样的秀美,带着绝望的同情。她释放了他心中不敢释放的魔鬼,那个叩问人生意义的大饥饿者,被他关在笼子里,因为这样他才可以盲目地低头继续眼下的生活。
Ben——迷失在意义里的大饥饿者
秀美的这种特质,也吸引了另一个大饥饿者——Ben。电影中的Ben拥有海美和钟秀艳羡的一切特质——物质成功、高朋满座、品味独特、气质超凡。
从非洲回来的机场上,钟秀满心欢喜地迎上去,Ben随意地站在一旁,海美兴奋地往Ben身上靠。这是三个人的关系,根本不存在斗争,因为没有可比性。对于Ben来说,生活中其他的事物一样容易获得,一样容易让他厌倦。
心中的饥饿驱使他不断寻找,最后停止,不是因为找到了答案,而是答案根本不存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洪水冲毁房屋,带走人们,只是自然。而自然,是不能用人类的道德法则审判的。“世界上有许许多多那样的仓房。我有我的仓房,你有你的仓房,不骗你。世界上大致所以地方我都去了,所以事都经历了。好几次差点儿没命。非我自吹自擂。”Ben要烧毁的仓房,与其说是一个个具体的女性,不如说是每一个人安放自己饥饿内心的寄托。他烧毁的不是海美,是钟秀安放自己饥饿的仓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仓房,人们在这里安放意义,寻找生存的根基。钟秀的仓房是海美,海美此时的仓房是Ben,而Ben,是一个否定仓房和存在意义的人。他看到所有仓房在自然道德,如草房子在洪水面前的不堪一击。他代替洪水,冲毁他人的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