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阴,天气预报说会下雨。
季挽直到晚上才空下来。
天黑得特别早,季挽走在去往邻村惠泽家的路上,旁边小树林里传来撕打的声音,季挽慌乱地瞥了一眼,那是!惠泽和惠母?旁边还有几个地痞流氓样的男人,挥舞着棍子,里面还倒着一个男人,血流了一地。
季挽蹲在半人高的杂草后面,仔细分辨声音,惠母的哭喊,惠泽苦痛的坚持。是惠泽!
“上次的钱还没给呢!”一棍子狠狠砸在里面倒着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男人抽搐了一下,几乎没有动弹。
惠母和惠泽想去挡,还是被控制住手脚。
“真的没了。再通融通融啊。”惠母近乎绝望。
季挽又气又怕,她拼命忍住眼泪,跑到村上话也说不清,胡乱拉了几个村上的男人过来,村民见状,给了那几个手持棍棒的人一点钱,把他们打发走了。
惠泽看到是季挽先是一惊,然后转过脸,季挽则马上跑到惠泽身边去看她,没有说话。
一起把倒在地上血泊里的惠父扶回家擦去血迹包扎好。惠母整个人像一张憔悴的枯叶,短短两个月头发也白了很多。
惠泽还是故作坚强,她不想在妈妈面前哭。
经过刚才的事,季挽已经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这样的惠泽,季挽格外心酸。
惠泽拉季挽到房间,锁门。
房间阴寒,上次季挽闻到的野百合的香味也荡然无存,取代的是烟酒的颓靡之气,窗子没关,风呼啦啦吹进来,惠泽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季挽很怕这样的惠泽,一言不发。
说点什么吧,我知道你很难过。
惠泽半靠在床上,幽幽地燃起一支烟:“季挽。”
季挽关上窗户:“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惠泽吐出一口烟,把一切告诉了季挽,略带磁性的嗓音孤独地在夜里回荡,季挽去抱惠泽,去抽那支惠泽抽的烟,全是苦涩的味道。
季挽很认真:“你还有我。”
“你有什么用?”
“我要帮你。”
“你能怎么帮我?”惠泽看着天真的季挽,摇摇头,“不用。”
季挽没有继续说下去。你什么事都喜欢自己一个人抗,我看不见吗,没有感情吗,就舍得让你一个人不管你吗。你太自私了。
抽完最后一支烟,惠泽送季挽回家,急急的雨点打在季挽脸上,惠泽用手拂去:“其实你已经帮我了。”
“你在哄我。”
“真的。”
没有告别,惠泽走进雨幕里。
…
一次,季挽走到家门口,听到里面摔东西的声音。
原来季父发现账户上少了很多钱,季母无奈之下说出自己买纪念币和古董的事。
“还不是你不让我买,那些肯定是真的,你别不信。我也是为了以后着想啊,你难道就想在这破地方过一辈子?!”
“他们说的都好听,就是骗骗你,那些证书伪造不要太容易。钱一到手隔天就跑没了!”
季母突然说不出话来,跑到村口拦了一辆小飞龙直冲那家公司,到了发现早已人去楼空,电话也联系不上。
季母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们就是骗骗你,钱一到手隔天就跑,就是骗骗你,钱一到手就跑,就是骗骗……脑子里这几句话嗡嗡地绕。
季母快疯了。
这些年来攒下的积蓄就这么没了。
季挽问妈妈:“妈,出什么事了?”
“挽挽,以后钱省着点用,家里最近钱方面很紧张。你要听话。”
又是钱,又是钱,万恶的钱。
季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爸妈在她面前都是轻描淡写,但她也懂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季挽很尴尬,她家里也拿不出钱,她又答应自己要帮惠泽。惠泽也一而再再而三说不要帮忙,这是她自己的事,她后悔告诉季挽这件事,很后悔。
但年轻总是有些中二,以为生活会有多么容易,以为自己能拿出多少钱,这些钱不都是爸妈的吗?
没有爸妈的钱,季挽还能去哪里要。特别像季挽这样几乎没有朋友的人,没有朋友…朋友。
添芳!还有添芳!我就说我家里现在有些困难,等我日后有了钱再还给她,我不会欠她的!而且家里确实手头紧,添芳如果问起来也不算说谎吧。
季挽这样想着,走到添芳家门口。
添芳家门开着,只有添芳一个人。
季挽扣扣门:“添芳。”然后径自走到添芳身边坐下,季挽有些急就开门见山了:“添芳,你过得怎么样?我…我最近家里情况不太好,你能不能,能不能…”
“钱?”
季挽终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添芳还是算了解季挽的,她甚至没有主动让自己带零食,要钱基本上不可能,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不对,季挽用的钱是归父母管的,季父季母难道真的穷途末路了?
添芳从没有不想借的想法,只是哪里有点不对劲。
添芳问:“发生什么事了?”
季挽把预先编好的故事顺利地说出来,但表情还是不自然,屋内灯光昏暗,季挽希望自己因心虚而不安的眼神没有被发现。
添芳又追问了细节,季挽也答上来了。
季挽说的越多就越暴露无遗,添芳多了解她啊,利用这一点找线索。
季挽真的不会说谎,到最后全身都是汗。
添芳不用问下去了,这件事确实不对劲,那季挽要借这么多钱做什么。她们在交往,应该是无话不说的,即使家里经济情况不好她都能开口,那还有什么不能跟她说的呢?如果就这么戳破季挽,直直地问她,她肯定什么也不会说,所以只能装作相信她。
既然这样我也只好配合你出演,但我要知道你要这笔钱究竟要做什么。
添芳最终还是把钱给了季挽,她递过去一张银行卡,说:“密码是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首字母九键拼音对应的数字,最后一位是九。”
季挽深吸一口气接过卡:“谢谢。谢谢你,我会还你的。”说着跑出门去。
季挽从来没有问过添芳她过得好不好,习惯了添芳对她的好,就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说还钱也只是敷衍,她还是学生拿什么还?
她从来不知道添芳家里也不容易,陈父陪陈母去村上小医院,情况越来越严重准备转去城里的医院,费用又是一大笔,添芳今天加班刚到家,累得筋疲力尽,季挽每次都向添芳抱怨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多么多么痛苦,但从来没有好好关心自己身边的人,对自己真正好的人。
…
出了添芳家,季挽特地绕了远路到了惠泽家里,把卡给了惠泽。
“我也不知道够不够,但是这已经是我所能拿出来的所有了,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
惠泽一点都没有要收下的意思。
季挽急了,把卡往桌上一摆,扭头就跑。
见季挽跑出来而且手上的银行卡不见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添芳上前到惠泽家,门开着大厅却没有人,走到厨房,惠泽正在倒水。
添芳见到是那个几次送季挽回家的人,不禁有些意外,有一秒钟的慌乱马上又恢复正常,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那个我想打个电话,手机没电了,能不能…”
话没说完,添芳就瞥见惠泽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的同时,捎带一张卡片掉到地上。
这是!添芳不会认错,这就是她的那张卡!这下确定无疑了。
惠泽飞快地拾起那张卡,把手机递给添芳,添芳走远,点开通信录,季挽电话的备注很特别,扫了一眼短信记录后,假装打电话。
添芳什么都明白了。走出惠泽家门的时候,她觉得四周瞬间暗下来了,脑袋无比沉重。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虽然我知道你没有说真话,但我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是好难过,你不仅在钱的事上说了谎,还欺骗了我对你的感情,你根本不喜欢我,而我却本来傻傻以为你把我当成你的依靠。呵,你只是在利用我…
感情来的太容易反而不会让人好好珍惜。
…
天气越来越冷。
季挽觉得家里格外冷寂空旷,到了晚上不开灯就阴森森的。
季母得了感冒,有时候吃晚饭吃一口就吐,吃什么都吐,季挽担心地看妈妈吐得难受的样子,季母说:“估计是感冒的并发症。”
季挽相信了。
…
长久的赌博和烟酒,惠父已经变得神志不清了,他虽然不去赌了,但上门逼债的人一天都没有停过。惠母好几次都不想活了,但看到惠泽。如果妈妈不在了,惠泽怎么办。
惠泽倚着窗户,眼里像结了层冰霜,望着外面。
门前的两棵桃树似乎很久没有开花了,现在更加萧条,悲伤的人看悲伤的景就是双倍的痛苦。
季挽给自己的那张银行卡被小心地保存在抽屉里,惠泽不打算用,等明天还给季挽。
惠泽拍着妈妈好不容易睡着了,吻过妈妈的额头,踏着月色出了家门。
真冷啊。惠泽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T恤,瘦得只剩骨架,长发披散下来,黑得凝重冷静,让人害怕。
惠泽来到那家没有认识季挽时常去的酒吧,地动山摇的音乐,意乱神迷的劲歌热舞,暧昧不清的灯光,热辣辣的酒都能让她暂时逃离这个血淋淋的世界。
“老板!来最烈的酒!”惠泽一杯接一杯,从来没这么玩命似的喝,酒辣得她眼泪直流,至少能让她忘记所有,至少今晚可以不去想。
可以就这样一直醉到地老天荒吗?我不想醒。
惠泽不知道,此刻她已经被人盯上了,不远处沙发里的男人,看到惠泽白皙可人的小脸,喝醉了微微泛红,黑色直长发,身形瘦不禁风,最主要的是,她是一个人。
饥渴的心蠢蠢欲动。
惠泽喝到趴下,不省人事,老板把她拉起来付酒钱,惠泽迷迷糊糊摸口袋,一分钱都没有,老板火了,使劲摇她。这时那个在角落里观察好久的“蠢蠢欲动的心”走上前替惠泽付了酒钱,背起惠泽,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那个男人把惠泽带回自己的出租屋,趁惠泽酒醉,强暴了她。
第二天早晨,惠泽浑身痛,带着宿醉的头疼和晕眩,艰难地抬起眼皮。
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哪?!一丝不挂,衣服凌乱地散在地上。
突然,门那边传来声音。
“哥,你是不是又带女的回来了?”
“你管我。”
“哥,你可知道你这回玩儿大了。这是你上一次检查的结果”
静了好一会。
“艾滋!弟,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本不是真的!。”
“…”
声音很弱,惠泽还是听见了,学校生物课上学过艾滋,她知道艾滋意味着什么。
头顶雷轰然炸开,惠泽草草穿好衣服冲出门,冲到大街上。
阳光虚弱地照在她惨白的皮肤上,没有一点血色,衣服披在“骷髅”上,像鬼一样。
惠泽回家拿钱去医院做了检查,她确实得了艾滋。
瞬间崩塌,支离破碎。
惠泽从来也没觉得自己的命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爸爸妈妈怎么办?!妈妈不仅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还数不清的债,照顾神志不清的爸爸,妈妈已经有了年纪了,身体还不好,没有我她一个人怎么办啊!
惠泽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终于流下两行泪。
还有季挽,那个小女孩真的好傻好天真,我也是真的喜欢她,和她在一起我温暖而幸福,只有她能带给我快乐。
我舍不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