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洗完澡，我穿好衣服，方小舟给我打领带。现在出门前，方小舟都会给我整理下服装。她上下打量一遍，看上去特别满意，像欣赏一个心爱的人，说：“真帅！越看越帅！”我亲了她的脸，说：“都是夫人的功劳！”我刚要迈出门，她突然从背后抱住我，不让我走，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乖！”她放开我看着我，眼里都是不舍。我说：“下班我不能接你了，你直接来我公司，我们一起去看许娜。”她点了点头。我在她耳旁小声说，我们结婚生个孩子吧。方小舟眼睛亮晶晶的，她双手搂住我脖子，说：“阿杰，再多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准备好，好吗？”我低下头说好。我脑海一晃而过一个念头，心里有了主意。

我害怕方小舟突然不辞而别，说：“你不要离开我，如果你离开我，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不辞而别，我怕我会全世界疯了似的找你。”

方小舟点了点头。

我去公司后，同事正在吃早餐。他见我无精打采的样子，说：“怎么了，在家受欺负了？”我苦笑说没有。我心里总有种恐慌，总怕方小舟不告而别，仿佛上辈子我和她就遇见过，仿佛上辈子她就是不告而别离开我。我突然问同事，“哥，你相信人有来生吗？”他见我愁眉不展的样子，说：“怎么了？”我说：“我总觉得我上辈子和她遇见过。”他说：“你要信就是真的，要是不信就是假的。”虽然这样说，方小舟送我出门的时候，有一刹那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在梦里出现过，又像实实在在发生过，让我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同事见我神神叨叨的样子，也没再和我说话。

今天是财务报销的日子，如果流程顺利，钱就回来了。下午五点，我看到财务到账的信息，心里总算长舒一口气。虽然公司跑不了，可是我已经垫进去小一万。后天就发工资了，发完工资我就准备带着方小舟去外面庆祝一下。

也不知道一天都做了些什么，感觉过的好快。下班的前半个小时，我让方小舟来我公司。下班时，方小舟在公司附近商场等我。

我到了商场问方小舟为什么不到我公司，方小舟挽起我胳膊说，她想带我去给许娜买些礼物，问我许娜喜欢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方小舟以为我说谎，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们去了商场，买了一些水果，牛奶，营养品。两人提着一大兜东西打车去了许娜住的医院。

到了病房，许娜精神状态看上去好了许多。许娜见到我来了，脸上带着笑意，我说：“娜，这是我给你说的来看你的朋友，她叫方小舟，”我看了一眼方小舟，说：“现在是我女朋友。”许娜想说话，我让方小舟走到她面前，方小舟双手握住她的手，她动着嘴，有气无力地看着方小舟笑了笑。我说：“你还好吗？”许娜眨了眨眼睛。她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方小舟回头看了看我，意思她没想到许娜问这个问题，我拍了拍方小舟肩膀，说：“等你好了以后，你赶紧好起来，我和小舟还要请你当伴娘，请他当伴郎。”许娜眼泪流了出来，说：“好。”方小舟替许娜擦掉眼泪，我说：“我给你带的好多营养品。”我这句话说和不说没什么区别，许娜目前什么也吃不了，她都靠打针输液维持生命。过了没多久，他回来了。他说：“顾杰，你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说：“没多久。”他给许娜打了一声招呼，摸了摸许娜的额头，轻声说：“今天怎么样了，有没有乖乖听医生的话？”许娜笑了笑。

他看向方小舟，又看了看我，我说：“这是方小舟，就是我上次说来看许娜的朋友，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他和方小舟互相点头致意。

他对我示意，我和他出去了。出去前，我对方小舟说：“你好好陪着她，我们出去说几句话。”

方小舟说：“去吧！”

我和他出来，他走到窗台处，拿出一盒烟掏出一根烟，问我抽不抽烟，我摇了摇头。

他点燃一根烟，看着窗外，说：“情况不容乐观！”说完，他长呼一口气。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拍了拍他肩膀。他说：“我离婚了，净身出户！”我愕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办事雷厉风行，效率这么高，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他猛抽几大口烟，呼出去，说：“我想给娜娜一个婚礼，尽快办，我怕时间等不及了。”我说：“你家人同意吗？”他望向远方，说：“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自己下定决心，都要这样做。我不能让娜娜遗憾离开，更不能让自己终生遗憾。”他抽完烟，把烟头扔到走廊垃圾箱里，说：“你能来吗？”

“必须得来啊！说实话，我真的佩服你，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他苦笑一下，说：“别给我戴高帽了。”虽然我很不乐意问，却又不得不问，“她还有多久？”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脚上的鞋，说：“医生说最多半月。”说完，他仰起头，望着头顶，我知道他在控制情绪，控制眼泪，说：“想哭就哭出来吧！”他下巴颤抖着，眼睛里亮晶晶的，深吸一口气，说：“我多希望躺在那里的是我！”说完，他咬着嘴巴，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背影。我等他情绪缓过来，说：“她知道吗？你告诉她了吗？”他背对着我，说：“没告诉她，不过她好像知道。她从来不问我，她知道就算问了我，我也不会对她说实话。”

“她还说回家的事儿吗？”我轻声问。

“我准备带她回去，带她回一趟老家。”

“她这个样子，还能回去吗？还能经得住一路颠簸吗？”

“这是她的心愿。病者最大。”

“她知道你为她做的这些吗？”

他低下头，好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没告诉她，怕她自责，也怕她不同意。”

“我会陪着你和许娜。”我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想给他力量，勇气和信心。

“谢谢你，顾杰。”他的眼睛红肿着，一看这些天都没休息好。

“就算为了她，你也要好好休息，她还没好，你就倒下了，那她靠谁。”

“我知道，放心吧，婚姻是个大头，解决了这个，我就可以长舒一口气。”

“你，你的前妻知道你为了许娜离婚吗？知道许娜生病的事吗？”

他点了点头，说：“知道，我都告诉她了。她开始不同意离婚，我把我和许娜的事都告诉她了，她没说什么。我知道错在我，所以我提出净身出户，她没同意，说，”

“说什么？”

“她说她愿意等我。”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既然你活着，就好好活着，她要是知道，也会放心不下你。即使她走了，也不会心安。”

“管不了那么多了，顾杰，你是不会明白的，也不会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大起来。

“小点声，许娜在里面。”

“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我帮不上大忙，小忙还是能帮。”

他把手放在我左肩，低头沉思片刻，说：“谢谢你，顾杰。”

“你和我不用客气，你想怎么办这个事情。我觉得许娜不会同意你这么做。你不会真的要和许娜领证吧，许娜她现在怎么去，她看起来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收回手，说：“不管怎样，我都要给她一个婚礼。”

“你准备什么时候办，是要带她出院吗？”

“这两天吧，我想和她回去办婚礼。她也没什么朋友，我这边也没叫太多人，她现在也受不了太热闹。”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我面前，我打开一看是一对戒指。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说：“我买的求婚戒指。”我递给他，说：“兄弟，以后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朋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许娜没看错人，我替她高兴。本来我也不想说出来，现在看来，也没必要隐藏下去。”

他看着不解地看着我，我说：“放心，我不会抢走许娜。我就是觉得，要是你无法给她一个婚礼，我就想给她一个婚礼。女孩子来一趟世上，不能空手而归。”

“我明白！”

“你打算什么时候向她求婚。”

他看了看我，说：“今天。”他好像在问我的意见，但又不像。

“好！”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下衣服，说：“怎么样，精神气儿还可以吧！”

我上下打量一遍，说：“不错！”其实，他看上去在故意振作精神，我能明白他的状态。

“紧张吗？”我看着他问。

“紧张！”他微微一笑，说：“手心里都是虚汗，心跳狂跳不止。”他说的特意有些轻松。

我知道他肯定比我看上去的紧张多了。我也知道许娜有可能会当场拒绝他。“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她有可能拒绝你。”我忍不住提醒到。

“你愿意帮助我吗，顾杰。”

“怎么帮？”

“给我信心，必要时帮我劝劝她。”

“我知道了。”

方小舟看见我和他进来，站起来走到我身旁。我的手和方小舟十指相扣，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外面的场合，在朋友面前。我们不是秀恩爱，我只是替他紧张，也替许娜紧张，仿佛即将求婚的那个人就是我，而不是他。曾经我憧憬过向许娜求婚时的情景，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而且还是在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我多么希望一切都是假，一切都在做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一切照旧。尤其许娜还是以前健康的，眼神充满哀伤的许娜。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握着许娜的手，单腿跪倒她身旁，说：

“娜娜，我知道你喜欢三月的玉兰，很早很早我就知道。我经常见你站在玉兰树下看玉兰花开。你还记得吗？有次下晚自习，我和你从教室回宿舍的时候，正好经过一棵玉兰树，那棵玉兰树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你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还上前，闻了闻花香。那时，你天真烂漫地就像一个小女孩儿。我当时就看呆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玉兰，你笑着问我怎么知道。

我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也没告诉你，我一直偷偷的观察你，每次你都痴痴地看着玉兰花开。我们从那儿经过，我说让你等我一分钟，你问我要干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心里只想给你一个惊喜，我又折回玉兰树下，看了一下四周没人，我就摘了两大朵玉兰，一朵全开了，一朵含苞待放。我拿给你，你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我刚想说让你拿着，就听见远处喊，那个摘花的同学站住，我一看情形不对，立马牵起你的手跑起来，我们跑了很远很远，穿过人群人海，我紧紧的攥着你的手，我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跑，那一刻，我心里就像盛开的玉兰花开，别提有多幸福。我不怕那人抓到，我却他抓到你，或者因我让你受罚。我一口气带你跑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我们哈哈大笑起来，像逃过了一劫。笑完，我还牵着你的手。你反应过来后，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拿着那两朵玉兰花，闻了又闻，你不知道当时我多么想亲你，正好路灯照着你，让你看上去就像天上的白月光。我浑身紧张，手脚都是汗，像不受控制一样，脑子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像丢了魂一样，痴痴呆呆，我想亲你，可又不敢，我怕你生气，我怕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我只能控制自己，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做出越轨的行为。”

我看见他和许娜的脸上都是泪水，看到这一幕，我也忍不住替她们开心。仔细想想，也只有校园时的爱情最纯洁，最懵懂无知。我和方小舟对视一眼，我忍不住用手搂住方小舟的肩膀。我害怕有人趁我不注意把方小舟从我身边抢走。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每年三月玉兰花开的时候，我自然而然想到了你，其他再也想不起。我记得，你最爱看玉兰花开。那时，我常常远远地望着你，只望着你一人。

我的心对你是慈悲的，就像佛对她的信徒慈悲为怀。也许你会笑我，笑我犯贱，犯贱就犯贱吧，一个人一生只犯贱一次，那就是我只对你最大限度的慈悲。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我实在找不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权当你给我的温柔是最慈悲的。我给你慈悲，你给我温柔。”

他用手抹掉眼泪，说：“娜娜，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想娶你为妻，不管是贫穷还是疾病，娶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我想都不敢想，就连现在，我都觉得像做梦一样。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我低头见方小舟早已泪流满面，我帮她擦掉眼泪，她的头趴在我的怀抱里，双肩颤抖着。我知道这一幕不仅仅感动了我，也感动了方小舟，如果有其他人在，一定也能感动他们。谁也不敢相信，他们从上学一直走到现在，要跨过各种各样的困难，尤其是身份，地位，家庭背景的不对等，更是他们走在一起最大的障碍。虽然人们声称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但逃不过世俗的眼光，逃不过世人说的门当户对。

我轻轻安抚方小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屏住呼吸，等待许娜做出的决定，我比他还紧张，还是许娜摇头，更还是许娜说不。我希望人家有真爱，虽然真爱是奇迹，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世上会有真爱，只是太少太少了，少到几乎不存在。

方小舟转过身来，也在等这一个关键性的答案。仿佛除了许娜，我们三个都在等待死神宣判。许娜嗫嚅着嘴唇，脸色苍白，嘴唇裂出无数道口子。

许娜看向我，又看了看方小舟。我轻声说：“答应他。”方小舟冲她轻轻点头，说：“快答应他。”

许娜说不出来，但是泪水像决了堤的江河湖海，像做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轻轻点了点头。

他顾不上擦泪，手颤抖着给许娜戴上戒指。他笑了笑，站起来在许娜额头烙下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号。

他小声说：“我爱你，娜娜，一直爱的是你，从未改变，从未后悔。”像是他们两个人说悄悄话。

我在一旁开玩笑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到。”方小舟不动声色拧了我胳膊，示意我不要乱说话，破坏现在的氛围。

他笑着说：“这是我们的悄悄话，不能让你听去。”

我终于可以放心了，终于石头落地，终于为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发自肺腑的高兴。

我起哄到，我都听见了，你说你爱许娜，一直爱的是她。他替许娜擦掉眼泪，说：“被你听到了就不是秘密了。我爱许娜，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再也不是说不出口的秘密，再也不是有爱不敢大声说出来。”我故意激他，说：“说的好听，现在让你大声说你爱许娜，你也说不出来。”

他好像不知道我是故意激他，他大声说：“我爱你，娜娜，一直爱的人都是许娜。许娜答应嫁给我了。”我见他高兴的样子，说不出的高兴。也许，生活的美好就是这样简单。

“我和小舟当你们的见证人，还有，我是伴郎，小舟是伴娘。”我说着走到许娜另一侧，靠近她问：“可以吗，娜，可以的话，就眨眨眼睛。”

许娜的眼睛终于恢复以前的神采，比以前更好看了，亮晶晶的，像两颗夜明珠。我笑着轻声说：“恭喜你，娜，我真替你高兴。”方小舟也说：“恭喜你！娜，我们都看好你们。”

那一刻，我想我和方小舟都被他们两个感动的一塌糊涂。虽然我很不想哭，可我还是没出息地流泪了。我和方小舟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十指相扣。我忽然想给方小舟说，我们也想他们两个这样吧，别误会，我说不是年纪轻轻的死去，我说的是她们的感情。我想对方小舟说，我们就这样死去吧，被爱包围着死去，也像他们这样感动一大批人，也感动的自己哭的稀里哗啦。我见方小舟手捂着嘴，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我顾不上擦掉她的眼泪，就算擦掉，她还是会有，因为我也是这样，我泪流满面，不敢擦眼泪，就怕擦掉，会像暴风雨没完没了。我轻松把方小舟拥入怀中，方小舟看了我一眼，她顾不上给我擦眼泪，像是无声地说，我爱你，顾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她的眼神读成这个意思，也许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就是这样想我爱你，方小舟。所以，我才会把方小舟的心理活动想成这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我对他说：“我也没什么给你们准备结婚礼物，等你们办事的时候，我再给你们。”说完，我又后悔起来，不知道许娜会不会等到那一天。我立马后悔，真想现在就出去买一份独特的礼物送给他们，算是我对他们最真挚的祝福。

方小舟说：“许娜，恭喜你们！”许娜擦掉眼泪，又说了一句，“我真的羡慕你们！”

在我听来，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不是味儿，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是味儿，总觉得怪怪的。

许娜像是要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像笑又像哭，就像清晨盛开的花朵上满是露水，花瓣张开，露水却永远留在了花心里，像花儿一样哭了。

他看向我和方小舟，说：“你们会参加我们的婚礼吗？娜娜非常希望你们能来。”

“必须要来，就算你们不让我们来，我们也会死乞白赖地来。我们可不想错过这么动人的画面。”说完，我咧着嘴笑了。我的泪水就像雨水没有防备的流进我的嘴里，比雨水的味道还苦。就这，我也不敢动手擦掉眼泪，我觉得在这样神圣庄重的仪式面前，我总得有东西祭奠。我再也找不到比眼泪更好的祭奠品了，所以我就允许它在我脸上肆意妄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成什么样儿就成什么样儿。

方小舟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别过脸去，不忍看眼前这种折磨人的画面。

他们的故事终于步入正题，我真替他们高兴，说不出的高兴。我和方小舟走出病房的时候，他追了上来，二话没说给了我一个拥抱，单手把我搂在怀抱里，他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我闻到了他身上的烟草味，那烟草味仿佛也有了别样的味道，像风一样自由，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我抬头刚好看到远处那朵白云，看上去特别像一条小船，船上坐着他和许娜两个人，越来越远。我看不到船上的白帆，它却跑的特别快，像一匹马跑了起来。我想，也许风太大了吧！

也许，真的会有这一天，我们会越来越远。

他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顾杰！”我说：“客气什么，我也什么没做。”他放开我，手握成拳头轻轻锤了我一下，我们就这样成了兄弟，从情敌变成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