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只脚陷在泥沙里,卷起的裤脚染成了黄色。客车在路边停下,发动机未熄,车身随着排气管的喘息微微颤抖着,像极了得肺病的老人。
另一只脚也索性踏进了泥沙里,站稳身子,用力的朝着车子挥手。甩起的水滴打在脸上,顺着下巴划下,粘湿了衣服。
车门打开,再关上。洁白的碎花裙消失在了蛮荒的土地上。
仿佛透过车窗回头张望,可又像蜻蜓的细肢轻触水面一般,不经意间,波纹都已散去。
怎么会不辞而别。
黄河静静地淌着,极目望去,几束绿色的枝干像是从河面上探出头来。我知道,顺着这抹横跨北方的黄色,能看到广阔的大海。
四月的槐花盛开,带着微微葡萄汽水味的香气弥漫在整个上空。寻遍整个屋舍,找不出几本完整的书,撕掉的几页大多都被填进了锅底,或是写上了再见到就会羞红脸的难言之隐。我擦汗,蹲在地上,看那几本面目全非的书。你站在离我不远处,挥舞着斧子,劈柴。
斧子顺着木头的纹路一直向下,随着清脆的着地声,一分为二。
“怎么不去烧枯枝腐草?”
“不经烧。”
流畅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分外清晰。汗水悄悄地流下,打湿了脚边的一小片土地。
“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
“就真的决定离开?”
没有得到回应,仿佛我是画中人,而你活在电影里。
木块堆在斧子周围,带着些依偎的感觉,我想问问它们是否忘了那锋利的刀刃曾经贯穿过自己的身体。是忘了吧?
“我不拦你走,可你想过将来会是什么样吗?”
“无非黄沙荒草,人烟缄默在云层下。和眼前有什么区别。”
我倒说不出话来了。
再过三个小时,我就能再次见到她。
碎花洋裙或是干净的校服,穿过熙攘杂乱的小街,紧跟上夕阳的步伐。
“狗日的,别他娘的让我再看见你!”
飘在街头的谩骂,亦如撕掉的诗集在锅底化作舞动的灰。
“他说他要走了。”
“那就走吧。”口音轻柔。
“我不知道我该往哪走,就像不知道哪条溪会通向大海。”
“穿过林子便是海。”
她轻盈的步伐像是踏准每一个音符的鼓点,缓缓的消融在了烧灼的天空里。
北方的小城,即将被疯狂涌入的黑色吞噬掉,在此之前,我想再看一看那坍圮的屋子,它知道风往哪边吹,知道河水涨了又落下。
见字如面,稀薄的空气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适应,我知道风会往东边吹,吹得人面颊生疼,睁不开眼。我尽力的踏实每一步脚印,我看到了从黑暗里升起的太阳,也看到了翻涌奔腾的河水。我对食物的渴求依旧不强烈。太阳清冷,没有一点家乡的感觉,可是所谓家乡,我似乎无权谈起。你终会像我一样拥抱整片天空,可我记得你是喜欢海的吧。我曾在跋涉途中看到过盛开的铃兰,小小的,在快要热起来的天气。我的路还很长,安好,勿念。
201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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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该说些什么,“勿念”,确实快忘记了你。在五月,我找到了那把丢失了的带花纹的小刀,很庆幸,还没有生锈。我实属厌倦课业的压力,于是在我玩弄那把小刀的时候,终划破了手。你说你对食物低欲,那我想我对痛觉该是十分宽容的了。我看着鲜血从我的指尖滴到地上,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想到了亿万的底层人民。思绪飘远,实属抱歉。就先写到这吧,别忘了给我寄来银杏树的叶子。
2016 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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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双脚从泥里拔了出来,然后一头扎进了黄河里,河水温柔的像是六月的阳光。我闭上眼,拼命地往水里扎,当无力向下的时候,吐几个泡泡,河水将我托举出水面。
沿着车开走的方向望去,除了灰尘,难觅其他。
赤脚上岸,朝着东边的杨树林拼命跑去。
穿过林子便是海。
我听着风将杨树叶子吹得哗哗作响,一时间竟失去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