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姥爷就已经很姥了。每次写一个故事的时候,我总是试图挖掘这个人物身边的一次,他的性格,他的成长经历,他的爱好品性,他的人生起伏等等。可是,提到姥爷,这些我都不愿意去挖掘。我只愿意他一直停留在我有记忆的那个阶段,用他的白发苍苍,用他温和慈祥的面庞留给我一辈子的回忆。
姥爷是位很慈祥的农村老人。从我记事起,我嘴巴里尝到的第一颗鸡蛋的味道是姥爷留给我我。农村的鸡蛋黄又香又嫩,我永远记得姥爷用筷子把鸡蛋夹进我嘴里的感觉。
90年代的农村,物质是相对匮乏的。农村人赶“席”(婚宴,丧宴的流水席)就成了最大的乐事。
我7岁以前一直寄居在姥姥家,舅舅舅妈姥姥姥爷总是待我极好。
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姥爷为了带着我赶席里的乐子。背着我走了近十里的山路到姨妈家。那时,姨妈村里有冬日的庙会,我们走在山路间,山上有薄薄的雾,树上还挂着霜。但那时的我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寒冷。只是觉得脚下的雪被姥爷一脚一脚踩下去,声音“咯吱咯吱”的特别好听。冬天的大山里有野雀,它们甚至会在寒冷的三九天里出来觅食。一只树上挂着的红柿子,一只路边遗落的野果子,庄稼里埋在土层下的玉米粒儿……总之,任何被聪明的人类遗忘的食物都有可能成为它们的美餐。看它们在头顶打个旋儿飞过,“唙啾”着响亮的一声,那声音似乎是在告诉你,它们寻觅到了美好的食物,满足而开心。
姥爷总是一边背着我一边抬头呼唤着那些野雀。像赶鸡.鸭.鹅或者赶羊入圈时说的一些口头语。准确的要说是什么,一时真的很难给出准确的定义。但我现在只知,那是一个农人对土地,对万物的热爱。由心发出的一种和天地,万物间的交流和尊重。
姥爷远远的看到一直雪地里觅食的野鸡,总要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捡些散落的玉米棒朝它们扔过去。和别人对待家畜的暴躁,简单不同。姥爷对羊,对牛,对庄稼都是热爱的。
每天清晨五点多,姥爷就会拉着牛出去,接着再把羊赶出圈。牛粪又脏又臭,可是,姥爷每次把牛圈拿扫帚扫得干干净净。对待羊也一样,羊生羊崽的时候,姥爷把整个屋子用柴火烧得又温暖又舒服,生怕那些小羊崽一个个出了娘胎受了冷,着了寒。
姥爷一辈子什么都好,就是常年腿疼,我想,他一定是锄了太多地,吃了太多苦的原因。
家在山区,每户人家十多亩地是常事。不能依赖于机械或者外力。人力是唯一的办法。每年春天,姥爷总是搬着小板凳,拿着锄,弯下身子,把每一垄麦苗之间的野草锄干净,不让他们影响麦子的生长。他总说,家里人多口多,要指望着这些地好好打粮食呢。
姥爷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即使看见别人拿针。他的心都跟着疼,他一辈子见不得血,见不得灾。
幼时,我很难理解这样的感受。可是,年龄越长,我越体会到。那不是姥爷的胆怯,而是他无微不至的善良和对于万事万物敬虔。
他内心里始终有一根底线,对于自然,对于万物和人。
今晚,偶然读到台湾作家吴念真的《魔幻记忆》。书中,那个视一切爬行类动物从视线内掠过都要顿起杀气的“阿赖”。在一场和蟾蜍的大战中哀叫一声,躺倒在地。
看到这个片段时,我想到的仅仅是一生都爱物惜人的姥爷。
虽然地域,时空不同。但作者想要表达出来的内心思想也仅仅是提醒人们守护住那内心最简单的良善。
姥爷离开我们十多年了。他走的那一天在地里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冬瓜,他想在那个秋天把它背回家和所有人一起吃。就在那一天晚上,他没有一丝征兆的离我们而去。
姥爷一生良善,无病无灾的往生大概是最好的方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也一定会给觅食的野鸡寻觅玉米棒,替分娩的母羊生火烧水,继续着他的善,他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