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利斯朵夫》是一部长达十卷的长篇小说。罗曼·罗兰能获得诺奖,很大程度上就是凭借这部作品,获奖理由是,他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出了高尚的理想,以及他在描绘不同类型人物时所具有的同情心和对真理的热爱”。
罗曼·罗兰把德国音乐家贝多芬当作偶像,他在贝多芬身上看到了很多可贵的品质:善良、坚韧、真挚、勇敢、用音乐服务人类。他就决定以贝多芬为原型,创作出一个更理想化的小说主人公,也就是约翰·克利斯朵夫,来表述自己的人生理念。
20世纪初,罗曼·罗兰完成了《约翰·克利斯朵夫》的连载,一度在法国掀起了英雄主义热潮。当时,普法战争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在这段相对和平的时期,法国民众生活富足,精神层面却陷入了萎靡颓唐,特别是上流阶层,弥漫着一股无病呻吟的虚无主义。克利斯朵夫代表的英雄主义给法国民众注入了一股积极向上的活力。一战爆发后,有不少法国青年是在《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感召下,一腔热血奔赴战场,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这个现象促使罗曼·罗兰反思了自己。
托尔斯泰写了篇文章,批判艺术的不朽性。因为文章里提到了贝多芬和莎士比亚,罗曼·罗兰就鼓起勇气提笔给托尔斯泰写信,捍卫自己的偶像和艺术理念。几个月后,托尔斯泰竟然给他回信了,还解释说,他反对的是虚伪的现代艺术,“真正的艺术旨在传递人类最高尚、最美好的情感;艺术应该团结人类,服务人类”。这个观念此后也融入了罗兰·罗兰的创作原则。
克利斯朵夫在山中隐居了10年,待他再次回到巴黎时,已是功成名就的音乐家。他又一次邂逅了葛拉奇亚,那时,她刚失去丈夫,独自带着一儿一女。时隔多年,两人能否旧情重燃呢?在克利斯朵夫生日那天,葛拉奇亚特意把女儿打扮成克利斯朵夫初次见到自己时的模样。两人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一起,但他们的感情超脱了爱情,升华到更高的境界。
克利斯朵夫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看见全世界都在演奏他的作品,他成了音乐家顶礼膜拜的大师,甚至成了一些青年想要打倒的偶像,就像他年轻时曾抨击过勃拉姆斯和瓦格纳。现在,没有人能够否认他的音乐成就了,但这并不是他所在乎的。眼下,他最欣慰的是,奥里维的儿子和葛拉奇亚的女儿结婚了,他最珍视的友情和爱情,这两股血脉结合在了一起,并将延续下去。克利斯朵夫回顾了那些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先他而去的亲友:温柔的母亲、睿智的舅舅、萍水相逢的安多纳德、挚友奥里维,还有葛拉奇亚……克利斯朵夫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背着一个孩子在逆流中整整走了一夜,当他到达彼岸时,他问孩子:“你是谁?”孩子回答:“我是即将来到的日子。”
《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故事在江声浩荡中开启,在涉水而行中结束。结尾的情节其实源自一个传说故事,有位叫克利斯朵夫的圣人曾背着耶稣过河。现在我们明白了罗曼·罗兰取名的苦心,在他看来,“每个人背负着他的上帝”。当然,这个“上帝”有很多解读,可以是真理,可以是善念,总而言之,每个人活着内心都需要点信念。
葛拉奇亚是个意大利语名字,如果转换成英语,就是Grace,意思是“救赎”,由此可见,在众多女性角色中,葛拉奇亚在克利斯朵夫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两人在生活中互相扶持,成了彼此的精神依靠,谱写了一段柏拉图式的爱情。
除了主要的女性角色之外,罗曼·罗兰还塑造了许多鲜活生动的女性配角形象。比如歌剧女演员乌东,就是一个有魄力、有野心的女性。乌东的母亲是开小客栈的,和很多男人同床共枕,乌东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她为了离开客栈,想去当演员,可根本不识字,于是她跑到剧场旅馆当侍女,借此机会偷书看、学识字。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愿意带她入门的演员,其实是觊觎她的美色,让她用贞操来换取。
克利斯朵夫有次问乌东,碰到淹水的人怎么办?她的回答是:把他脑袋按下去。乌东对人生的态度可以用“惨烈”两字来形容,这是她的经历决定的,但我们能感受到她蓬勃的生命力,她不惜一切代价终于站在舞台上,成为光彩照人的女主角。
无论是克利斯朵夫的主线,还是乌东的支线,都充满了磨难,这也是罗曼·罗兰从贝多芬的座右铭中提炼出的核心思想:唯其痛苦,才有欢愉(Durch Leiden Freude)。罗曼·罗兰心目中的英雄主义,是要历经艰难坎坷之后的涅槃重生。第九卷的标题“燃烧的荆棘”暗合了这个观点。这个标题有什么典故?《圣经》里的《出埃及记》写道,摩西看到荆棘在火中焚烧,却没有烧毁。那个地方后来成了摩西带领以色列人进入迦南的起始点。就像克利斯朵夫在人生最低谷时,他没有被命运打败,没有成为被焚毁的荆棘,而是以此为起点,在隐居的日子里对音乐和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感悟,他和宇宙万物融为一体了。
读小说时,我们会发现,尽管克利斯朵夫终生未婚,但情感经历非常丰富。莫扎特和瓦格纳等音乐家的情史为罗曼·罗兰提供了素材,但相似度最高的,当然还是贝多芬,他虽然能够进入上流社会,但因为门第悬殊是不可能和贵族小姐结婚的。贝多芬和学生约瑟芬曾互生情愫,但约瑟芬最后嫁给了一位伯爵,伯爵去世后,约瑟芬又选择了一位贵族。贝多芬的一腔深情最终化为了一首首乐曲以及情书。相比之下,小说中克利斯朵夫和葛拉奇亚的爱情故事,就显得更加理想化了,两人虽然没有结婚,但都把对方视为了精神伴侣,在默默相互守护中走完了一生。
除了音乐家情感生活,我们也会好奇,罗曼·罗兰怎么评判其他音乐家?通过小说,我们能窥测到他的好恶,或许也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他提倡的英雄主义。
罗曼·罗兰认可莫扎特的天才,但和才华相比,莫扎特的为人就没有多少可取之处。亨德尔反而受到罗曼·罗兰的青睐,他认为这位作曲家是在为“大众创作大众的歌曲”,他把这个“普世性”的精神也添加到了克利斯朵夫身上。至于柏辽兹和舒曼,罗曼·罗兰认为他们太过软弱,两人被丰沛的感情左右,影响到创作生涯。对于瓦格纳,罗曼·罗兰借克利斯朵夫之口表达了他“不喜欢(瓦格纳)那种悲观、多情的英雄主义”。
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做的音乐评论不可避免地招来了非议,毕竟,乐评的主观成分总会有不同意见。此后,他在一战中发表的和平主义观点又一次惹来了批判浪潮。我们开头提过,不少热血青年是在《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感召下战死疆场。罗曼·罗兰开始反思,他提倡的英雄主义为什么会让年轻人献出宝贵的生命,这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一战爆发时,他住在瑞士,眼看自己最欣赏的两个国家,德国和法国打得两败俱伤,就发表文章,呼吁“和平应该凌驾于纷争之上”。但在战争期间,这样的观点非但没人迎合,还被骂是卖国贼。不过,这也是罗曼·罗兰一直秉持的理念,他是和平主义者、国际主义者,他在获得诺贝尔奖之后把奖金捐献给了国际组织红十字会。
其实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就表述了他希望不同文明互相理解融合的想法。克利斯朵夫是德国人,奥里维是法国人,葛拉奇亚是意大利人,奥里维和葛拉奇亚的后代最后在克利斯朵夫的撮合下结成连理。罗曼·罗曼把希望寄托在了民众身上,就像在他着力刻画的租住大楼中,不同种族、不同宗教、不同背景的租客在克利斯朵夫的穿针引线下逐渐有了交往,对彼此产生了好奇心。
茨威格在一封公开信中向罗曼·罗兰致敬,称赞《约翰·克利斯朵夫》拉近了法德两国年轻人的关系。茨威格也一直提倡“欧洲要有统一精神”。遗憾的是,两位好友两次目睹了法德两国兵戎相见。茨威格出版了《昨日的世界》后,在1942年自杀身亡。《昨日的世界》是茨威格对自己所处时代写的离歌,这部作品也在冥冥之中预言了罗曼·罗兰的英雄主义的落幕。二战后的法国文坛,掀起了新小说浪潮,反英雄小说成为主流,英雄主义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不合时宜。
时隔百年之后,我们该如何看待罗曼·罗兰的英雄主义?它其实并不是要鼓励人们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完成名垂史册的丰功伟绩。它是一种生活态度。罗曼·罗兰最看重的一点是顽强的生命力,就像西西弗那样,日复一日地推着石头上山,就算石头注定会再次滚落,他也会坚持不懈地继续下去。生活充满了磨难,这是罗曼·罗兰眼中的生存底色,但他不会就此妥协或放弃,他选择抗争,就算失败不可避免。为善,为真,心存信念,心怀大众,大无畏地、勇敢地活下去,主宰自己的命运,成为自己的英雄,足矣。
知识要点:第一,罗曼·罗兰创作《约翰·克利斯朵夫》,是想要塑造一个比贝多芬更完美的形象来体现自己的英雄主义。除了写小说,罗曼·罗兰还是一位非常重要的音乐传记作家,为贝多芬、亨德尔等人写过传记。
第二,我们可以把克利斯朵夫看作是一位“活在当代的贝多芬”。克利斯朵夫身体力行贯彻的英雄主义,简单说就是,不屈不挠地反抗命运,用音乐为大众带来福祉。
第三,《约翰·克利斯朵夫》是小说主人公的个人奋斗史,但罗曼·罗兰在叙述中还添加了不少音乐评论,以及对法德两国文明的比较,读者也可以在这些内容里有所收获。